他是胆小鬼,但他同时深知逃避不是办法。
那个危险的男人找上门来了,他不能坐以待毙。
天很快亮了,窗户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
从睡梦中醒来的谢远揉了揉眼睛,靠在床边呆呆的想着,这应该是他进公司以来第一次下雨。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翻开日记,仔细阅读着上面的话。
“昨天你遇见的男人,应该很恨我和秦深,他昨晚找我,大概意思是威胁,你要小心防范,保护好秦深。”
那个人是坏人啊,怪不得看起来难以接近。
日记里要他小心,难道是那人还会找上门来?
应该不会找人群殴他吧?
——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应该不会应该不会。
门外风很大,出门时他特意穿的厚了点,走在路上,伞被吹得差点整个翻过来。
公司门口停着一辆车,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撑着伞走到另一边,替里面的人开了车门。
这次下来的是个背影看着挺拔的男人,腿长腰细,标准的明星身材。
那人好像察觉到谢远痴痴盯着的目光,站在伞下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昨天在厕所碰见的男人。
主人格说的那个坏人。
大清早的就找上门来了,下雨天果然是不祥之兆啊。
谢远捂着双眼在心里流泪。
男人嘴角歪起,嗤笑一声后进了公司。
他今天是来找承星老板的。承星自制的那部剧,他很有兴趣。
昨晚他从谢远眼界消失,就直接打电话让经纪人联系自制剧导演。
但导演那边说,演员已经基本上定下了,再有改动得问问老板。
于是他昨晚自己打电话给了邵迟。
那时邵迟刚睡着不久,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一肚子火,但听见他的声音却又一瞬间熄了火。
声音略显清朗,有带着点慵懒,沉郁顿挫,十分吸引人。
邵迟觉得声音好听的男人,长得一定也很好看。
对方说明来意,他却咳了一声,调转话题问:“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啊?”
其实刚刚他已经自报家门过了,但邵迟昏昏沉沉并没听清。
男人耐心很多,低笑一声重复道:“我叫顾廷。”
“你的想法我大概了解了,但我演员都定好了,临开拍突然改动好像也不太好,”邵迟收起不正经,语气里透着些为难:“要不麻烦你明天跑一趟,来我公司找我,我们见面详谈。”
于是今天邵迟起的出奇的早,洗漱完还特意没叫醒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的秦深,率先到了公司。
听前台说顾廷已经上了电梯,他便正襟危坐,对着镜子又理起衣服来。
来人果然没令他失望,长得极其符合他的标准。
清冷俊秀,五官轮廓深邃立体,皮肤白皙,瞧着好像吹弹可破,脸不经意的板着,本来散漫的凤眸,在看见邵迟的那一刻,突然染上点点星光,身着黑西装打领带,戴着副金丝眼镜,满满的薄情,满满的禁欲感。
是他喜欢的。
本来谈合作是应该经纪人出面的,但顾廷却特意让经纪人等在外面,把门关紧,独自进来。
他坐在邵迟对面,狭长双目眯了眯,还有点抱歉意思:“邵总,大清早的,打扰了。”
“不打扰怎么会。”
把自己泡好的茶推到顾廷面前,邵迟思索再三,今天来是正事,不能摆出一副随意样子来,得正经一点。
他的双手交叉合十置于桌面,摆出职业微笑:“关于昨晚说的,不知道顾先生具体想要哪个角色呢?”
他也不拐弯抹角:“主角,一番,秦深的角色。”
看他这阵势,好像是针对秦深的来的。
难道是觊觎他在娱乐圈的地位,想代替他?
邵迟翘起二郎腿,轻敲了敲桌面,左右为难。
“秦深是我公司的一哥,我们公司的声誉都是他带起来的,”他磨了磨牙齿,歪起一边嘴角,蹙眉道:“再说自制剧一番也没有说给外人就给的道理啊。”
他半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诚恳的人畜无害的,绝没有半点挑衅的样子,实话实说:“顾先生也没有秦深热度高啊,也不见得会比秦深更适合这个角色。”
“后起之秀,说不定靠这部剧就火了呢?”
“那也和我承星无关啊,若是秦深再火一把,受益的是我,可要是把这机会平白无故让给顾先生,”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戏谑,他咧嘴轻笑道:“不知道顾先生能给承星什么呢?”
顾廷的下巴微扬:“投资。”
这倒有意思,为了抢秦深的位置,他竟然想带资进组。
但邵迟提前了解过,这个顾廷家里并不富裕,所以他哪来的钱投资?
“项目已经在启动阶段,过段时间就要开拍了,”邵迟似笑非笑,眼神在顾廷身上游走,“顾先生觉得,我会差这点钱吗?”
投资这事说到这个份上,怕是再也谈不出个结果。顾廷心知肚明,所以转头聊起了别的话题。
“邵总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非要演这部戏呢?”
邵迟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着他的话随口问:“那顾先生为什么要演呢?”
“我非常喜欢原著小说,”顾廷摘掉眼镜垂挂在胸前的衣领上,“尤其是师兄,人设我很喜欢,还挺符合我本人的,深情,为了师弟宁愿被人针对,被揍被骂被欺负。”
眼珠快速转动几遍,邵迟伸手扯了扯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原著里师兄前期轻浮的很,也跟顾先生像吗?”
似是正经聊天,言语细品后,却是一番暗示。
顾廷撑着下巴说:“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大清早的,邵迟倒真是没想到还有这番惊喜在等着他。
公司门口,谢远正站垃圾桶旁边,边擦着身上淋到的雨水,边等着秦深的到来。
日记上说他昨晚去找过秦深,也跟他说了这件事。那他看见男人来公司这事,也许两人可以商量商量。
秦深来的很晚,因为邵迟离开前特意把他闹钟给关了。以至于他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八点半了,就一鼓作气洗漱完开车冲到公司。
彼时九点,谢远已经进教室听表演课了。
秦深进门时也跟谢远一般,站在门口拿纸擦去身上雨水,便是此时,有个男人从身边经过。
他好奇,抬眼去看那男人,男人也正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是昨天在电影院卫生间碰见的男人。
他眉毛轻挑,冷漠的扯了扯嘴角,两只细长白皙的手正扣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从没扣拢的缝隙中,秦深清楚的看见了个殷红的吻痕。
看着像是刚刚弄上去的。
男人拢了拢衣领,垂下眼帘,嘲讽之意尽显。
他笑了笑说:“秦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什么意思?他们之前见过吗?
刚想向他询问,但他却快步离开了。
好像生怕秦深问他问题一般。
但来日方长,这些问题总能水落石出。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脖子上的吻痕。
大清早的在承星公司,落下一吻痕。
秦深基本上能猜到,应该是与邵迟有关系的。
把脏纸巾扔进垃圾桶,他长吁一口气,走到前台佯装好奇的问:“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来找邵总的?”
前台小妹是最近新来的,尚且不知秦深和邵迟的关系,脑袋也不会转弯,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前台点点头,“邵总早早就来公司,还在那位先生来之前,清理了遍办公室,听说这次要求可多了,桌子地面要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太龟毛了……”
“他叫什么名字?”
前台翻了翻记录本:“顾廷。”
朝她投去一丝感谢的笑意,秦深慢慢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几个门大开,他能确定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站在镜子面前,他拿冰水洗了把脸,十指沾水,左手往脑后捋了捋头发,右手捂住心脏部位,闭着眼静静聆听着心跳。
心跳不是很快。
虽然心中还是震惊,但他的心却不像当初那样疼痛难忍了。
他现在能慢慢开始接受邵迟出轨花心的事,免得以后戳破这层窗户纸,两人分手,邵迟依旧逍遥自在,他却伤心难过。
不值得。
心口部位的衣服被沾湿,秦深倒没有多在意,对着镜子咧出一个笑,自觉轻松的出了卫生间。
表演教室门口,一气冲冲的男生迎面走来。
是公司签的新人,好像上次面试选角,他被选中演男二。
秦深把他拦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男生暴跳如雷,气的直咬牙:“刚刚经纪人跟我说,上面临时决定,让我演另外一部戏的男二,等于我之前的角色被人抢了。”
一桩桩一件件,秦深立马就联想起来了。
顾廷被潜规则,所以抢到了男二这个角色。
卑鄙恶心。
邵迟那家伙,私下滥情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工作都牵扯其中,还把这么重要的角色给了别家公司的人。
秦深摁住他的肩膀,目光如炬:“在这等我。”
推开总裁办的门,邵迟正端着杯子等着他的到来。
纸包不住火,秦深总会知道这件事。
按秦深那性格,立马就该冲上来质问他了。
这不,来了。
他义愤填膺的用力拍了下桌子:“为什么要把角色给一个外人?培养自己公司人不好吗?”
邵迟瘫在椅子上悠闲的转了两圈:“我面试过了,他的演技比那个谁好很多,而且形象气质更加符合,我也是为了整部戏着想,再说,我不是给他另一部戏了吗?都是男二,没差的。”
“只因为演技吗?”秦深一把拽住他刚理好的领子,额头脖颈手背青筋皆暴起,双眸噙了怒火,泛着骇人的火光,盯着他微敞的白色衬衫下的吻痕,裂眦嚼齿,他问:“你衣领下面那是什么?”
这场面邵迟见的多了,丝毫不慌张,他握着秦深的手,想让他松开衣领。
他淡然道:“他本来想要的是你的角色,是我,帮你留住的。”
言辞间竟然还有邀功的意思。
见他无动于衷,邵迟用力扯回衣领,挑衅道:“你要是心疼那个新人,那你就把你的角色给他,我就让那新人重新回剧组。”
把他的角色给外人?他想的可真好,两边都想吃干抹净,却又想两边鹬蚌相争,他这个渔人得利。哪有那么舒服的事?
秦深活动了下脸部,狭长双目上挑,邪笑一声,对准邵迟的脸,猛的挥了一拳。
殴打导演那件事曝光之后,公司股东想要雪藏他,是邵迟帮他说话,当时他就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冲动要少打架。
可邵迟彻头彻尾就是个虚伪恶心的渣男,时至今日,必须给他一拳,教他好好做人。
邵迟被这一拳打的头昏眼花,倒在地上半晌缓不过来。
秦深蹲在他面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合约已经签好,你想把我赶出剧组,得赔我三千万的赔偿金,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是小事,但顾廷呢,顾廷是娱乐圈新人,经不起黑暗的栽赃陷害。男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要的太多,只怕一口吃成个胖子,得不偿失。”
顿了顿,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又蓦地想起来最后要交代的一句:“你这么朝三暮四的,迟早会被人知道的。”
秦深指的,就是被邵迟藏在家里的那位。
他当初能对那人低头,说明他心底还是爱他在乎他的,所以,他绝对不敢让那人知道他在外面的事。
一阵天昏地暗之后,邵迟爬起来靠在桌边,用拇指撇过嘴唇,揩去嘴角鲜血,盯着秦深的背影,深邃的眼睛里一下泛出戾气与杀意。
像古时候受到挑衅的将军,欲斩叛乱臣子于刀下。
不急不急,他刚刚说得对,顾廷和剧组都经不起他背后捣鬼,秦深现在还在公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慢慢来,等合约到期,他出公司后再说。
思虑良久,他打了电话给剧组导演:“新男二演员明天我介绍你认识,之后他会单独训练武术,进组之后你多照顾。我会给你配好最精良的剪辑团队,按照剧本上一集一集拍,我要边拍边播。”
拍摄一般要花到两三个月的时间,加上剪辑拉赞助和播出平台,最少也要四个月后才能播,播出得花到一两个月。
那时候秦深都离开公司很长一段时间了。
秦深的黑料不能影响到这部戏,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件事。
边拍边播,也许还能让谢远的人气更快上去。但要是这部戏播出效果不好,他以后也不用挑大梁了,还是从配角演起吧。
秦深进表演教室时,里面只剩谢远一个人了,有凳子不坐,他非要坐在地上,还脱了鞋袜,把脚翘起搁在凳子上,双手撑在身后,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动作。
秦深撇撇嘴:“你在干嘛?”
手酸痛无力,谢远索性躺了下去,两手交叠垫在脑后,他说:“早上来把我鞋淋湿了,实在难受,我搁这晾会。”
瞧了眼时间,秦深也坐了下来:“今天怎么这么早下课?”
“刚刚有个男生跑了,表演老师接到通知要把他带回来做心里疏通,就让我们各回各家。”
秦深横眉:“那你怎么不走?”
这才说到正事,谢远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早上我看见,昨天在厕所遇见那人进公司了。”
“他是来找邵迟的,他叫顾廷,新人演员,”秦深一条腿弓起,双手拢在膝盖上,“就是他抢走了那男生的角色。”
“外面雨停了,我早上饿着肚子来的。”
窗外还淅淅沥沥落着点点小雨,但太阳已经从乌云后面露出了脸,散发光芒照耀着大地。
谢远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把袜子扔进一旁垃圾桶里,拽着秦深一并起身:“走吧,我请你吃饭。”
“算了,”秦深淡淡低头,轻轻推开谢远,“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他已经得罪邵迟了,邵迟不会忍气吞声的。他得离谢远远一点,否则,说不定邵迟还会迁怒到谢远头上。
谢远不知所措,双手僵在空中,半晌才悻悻收了回去。
随身携带的主人格的电话响起,上面显示名字是警察叔叔。
想起日记本上,主人格差他接警察叔叔的电话,还要把听到的全部写下来告诉他,便急忙按下了接听。
“小谢啊,”警察叔叔直奔主题,片刻不耽搁,“我查了下当年的卷宗,死的那个叫杨安,车祸身亡,他在去警局的路上被撞的,去警局之前他在电话里说还有个人也参与了打架,想将功赎罪,减少刑罚。但他死后,剩下的人都说对顾廷没印象。所以证据不足,没能抓捕。我查了下这个顾廷,他成绩还不错,但高考前出了车祸,没能考上大学。”
谢远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卷宗和什么杨安,但他知道顾廷。也能联想起主人格交代他的话。
顾廷,车祸?保护秦深?难道这车祸是……秦深导致的?
“这车祸是意外吗?”
“是意外。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近视极高,当天眼镜碎了正赶去换,就出了这件事。”
谢远躲在角落里,焦急的问:“这男人叫什么?和秦深有关系吗?”
“秦深,”对方的声音停顿下来,片刻才恍然大悟般继续说:“我想起来了,是当初你那个案子的另外一个受害者,这男人跟秦深应该是没关系的。你怎么这么问?”
“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
他的声音逐渐弱下来,电话挂断,他呆愣的坐在原地消化着这一切。
什么案子?什么打架?谢远之前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绝望到人格分裂?顾廷恨秦深的理由在哪?车祸哪里和秦深有关?
秦深郁闷的回到家,不见经纪人打电话来斥骂他的鲁莽行为。
也许邵迟被他最后那番话说服,决定不换他角色了。
把手机关机扔在茶几上,往电视机下的柜子里翻找出眼罩,把电视机声音关到微微响,他才拿外套盖在身上,闭了眼睛想睡着。
可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担心自己在娱乐圈的位置,还是该担心谢远所说的,顾廷。
坏人,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间,他还是陷入了沉睡。直到半夜被尿憋醒,为了看下时间,才把手机开机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手机空空荡荡,经纪人和邵迟都没有来消息,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谢远给他打的一通电话。
响铃45秒。
他不知道谢远找他什么事,但此刻他不想管,他突然想去那桥上,见见那个跟谢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桥上,来往人已经寥寥无几,白天雨下的大,地面到现在还是湿润的,还好身上穿的是脏衣服,回家要洗。他便坦然的将双手搭在栏杆上,侧头瞧着“小秦”出现的方向。
等了约摸二十多分钟,还不见他的身影。秦深有些心灰意冷,刚想转身离开,便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
“秦深。”
他还以为是他等的人,满怀期待的转过身去,却瞧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脸上是明晃晃的厌恶与冰冷。
是顾廷。
他转动了下脖子,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我以为只能在这碰见他,没想到你也在,怎么,你想起他来了?这是你们的约会地点?”
他?是谁?小秦吗?顾廷知道什么?什么想起不想起的?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谜团一个接一个爬上脑子,几乎是一瞬间,秦深头痛欲裂,难以忍耐。
但他还是硬挤出一句话来:“我们,之前认识?”
“当然认识,”顾廷邪魅一笑,呲牙咧嘴,凤眸弯起,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和杀气,像极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我本该有大好前程,成为人中龙凤,但现在却落得如此潦倒悲惨,全部都拜你所赐。”
全部,拜他所赐?
他自己之前做过什么?为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
可脑袋极速运转,他还是强撑着扶着栏杆直起腰板来,冷冷嗤笑一声道:“潦倒悲惨?我看你穿的挺人模狗样的,想要个角色轻轻松松就能抢走?哪里悲惨?”
一番话就是在暗讽他潜规则上位。不知廉耻,不要脸皮。
“你少在这嘲讽我,你自己什么样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