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妇人，即使是做惯了粗活，只会关节粗涨，皮肤干燥，却不会连骨骼都生得壮实。那送饭的人故意低着头，梳着妇人的发髻，身形也娇小如妇人一般，但这双手实在瞒不过去。
杨天财开口问道，“今天的饭食倒是丰盛，两菜一汤，怕不是最后一顿吧？”
那人默默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摆放出来之后，连应都不应上一句转头就走。
“这位大姐，你东西掉了。”杨天财见他走得这么急，便唤了一声。
那人脚步一停，果然回头查看，却不想杨天财端起汤碗迎面就泼到了他脸上。杨天财本是半靠半躺着，而那人正好生得也不高，况且也没料到杨天财还有这举动，一时吃惊，汤水溅了一脸不说，不少入了口鼻。
这下他才慌了，拼命咳嗽，想把吸入的汤汁吐出来，可眼见着脸色就发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口气提不上来，急得直抓自己的喉咙。
“果然有毒！”杨天财皱紧了眉头，手里的空碗还有一些残汤。
幸亏他根本也没打算吃这些东西，要不然现在如此痛苦的人就是自己了。
那乔装成送饭婆子的矮汉急急向外走，可没走两步，就扑通一声倒地不起了。
外面的狱卒听到声响，赶紧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杨天财缓缓应道，“此人乔装进来送了些有毒的饭食，自食其果罢了。”
地上的人已然断了气。
“你怎么知道有毒？”
“这怎么可能？”
两个狱卒两种反应，同时问完，他们俩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响，他们俩只好丢下这里的事，先出去看看情况。
外面吵吵闹闹的，像是有人在争论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把已经断气的尸身抬了出来，而杨天财也被关押到了普通牢房。
当天夜里，牢房里就来人把牢门一开，“杨天财，你可以走了！”
他正躺在干草上，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问道，“你说什么？”
“听不见吗？我说你可以走了！”
“……”杨天财心情莫名复杂，费劲地站起身来，出了牢门。
“快点走吧，真是晦气。”那狱卒在他身后催促道。
杨天财才离开大牢，就看见秦捕头跟几个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捕快站在院子里。
他下意识地先向秦捕头抱拳行礼，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已经被无罪释放了，这案子还是郡守大人亲自派了人过来督查的。明明一边还未结案，另外一边牢里就死一个送饭的人跟顾县令家中的一个丫鬟。
要不是杨天财一直还在牢里，这罪名也没这么快洗地干净。
真凶一定是怕夜长梦多，所以想快点了结他。
而本来的唯一人证怡心，多亏了顾县令也不是蠢的，说是让手下人把怡心送到自己的一处私宅，之后又单独找了一个身形跟怡心差不多的丫鬟，代替她待在屋里，而把怡心转移到了别处。
“没想到这案子牵扯出来这么多的事情，据说真凶应该是七星帮的余孽，盯上你，完全是为了寻仇。如今连郡守大人都愿意为你做担保，顾大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以后你怕是不能再做捕快了，真是可惜！”秦捕头倒是一脸的遗憾。
杨天财微微一笑，“多谢捕头当日提携，我也有些自己的打算，大家不必为我的事操心了。”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送他出了大门。
杨天财刚迈出大门，就发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夜色已晚，但她身边提着一个灯笼，柔和的橘色光芒落在她身上，脸上，像是笼了一层金色光晕似的，让她的轮廓显得格外娇美。
“洛儿！”杨天财急急奔上前去，却因为动作幅度略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忍不住蹙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洛从黄韵手里接过一件貂皮大氅，也不多说话，先盖到了他身上。
且不说他一身囚衣上血迹斑斑，这天气这么单薄，又有外伤，吹了风再受点寒，就不是那么好玩的了。
“先上车回去再说。”白洛牵住杨天财的手。
杨天财却反手握住她的手，几分感动，几分眷恋。
车厢里白洛早备好了小暖炉，垫子也都是加厚过的。待她跟杨天财坐进去之后，黄韵帮他们关好车厢门，自己坐在了车夫边上。
这个时候，其实白洛还没有做好准备跟他单独相处。
她听说前一日夜里自己是被杨天财背回来的，他亲自伺候她梳洗睡了之后，又因为她宿醉一直吵着头疼，还拉着他不肯让他走。是他在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又因为实在不想玩忽职守，还要回去继续巡街，才把黄韵喊来嘱咐了一遍才离开的。
要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她早就去找他了。
她虽是醉着，但也隐约记得他说过会妥当处置好何玲的事情，她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的善良，所以才有底气替他在那些大人面前混淆案情。
她知道自己提起的疑点，其实根本立不住脚，但只要让人产生怀疑，尤其是在这个人礼法，人的因素占了绝大比重的时代，就足以产生动摇。
只是杨天财得以这么快释放，是她没料到的。
一场官司都未曾定案，嫌犯抓得快，放得也快，简直儿戏一般。
不过她也有些后怕，要不是杨天财之前积极参加衙门的事务，有那么多证据在，侧面证实了他的人品以及办事能力，很有可能会出现像大牛那样不明不白冤死的结果。
马车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大人说，这丫鬟是你们家的，如今案子消了，就让你们把人也领回去。”
怡心被人从衙门里送了出来。
其实顾县令也领教过那真凶下手之狠毒，所以也是有些怕了，既然那人是盯着杨天财的，所以他才不愿意留个祸害在身边，这才把人给送了出来。
白洛在马车里探头看了一眼，吩咐道，“黄韵，你带上她一起走吧。”
怡心本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听自己是要交给白洛的，赶紧抓住刚才领自己出来的那个捕快，“大哥！大哥，行行好，我不能跟她们去啊！”
那捕快才懒得听她废话，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吵什么吵，这是我们顾大人吩咐的，难道你连大人的话都敢违抗？真是不想活了！”
一听到这句不想活了，怡心脸都白了。
黄韵悄无声息地跳下马车，落到怡心旁边，一把架住她，提到了车板上，“走吧！”
不一会儿，到了文府大宅的门口。
“那边还没收拾呢，就先在这边住着吧。你身上还有伤……”白洛下车时，这么跟杨天财解释着。
杨天财却不以为意，微微笑着望着她，“都依你。”
黄韵忍不住瞟了他们俩一眼，这男主子犯起傻来，仿佛白洛递一碗毒药给他，他都能不眨眼地喝下去似的。
等他们进了门之后，到了大厅里，怡心被黄韵押着也进来，这时才真的知道怕了。白洛跟杨天财都还没说话，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他们俩不住磕头。
“奴婢确实没看到是谁杀了我家小姐，不过有人给奴婢一笔钱，叫奴婢指认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抬头，望向杨天财的方向。
两道冷冽的目光，吓得她赶紧继续磕头。
“是奴婢黑了心肝，一时起了贪念才动了歪心思，可是奴婢的爹年纪大了，又得了重病，实在是需要这笔钱，所以奴婢也是逼不得已的……”
“到底是谁指使你做伪证的？”白洛冷冷地追问着。
“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只收到了钱跟纸条。钱，奴婢已经托人送回老家，纸条也已经烧了。”怡心越说，头低得越厉害。
“你在顾县令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是是！奴婢已经知错了，还替老爷洗清了罪名，也算是将功抵过。还请老爷夫人饶过奴婢一条贱命。”怡心的额头都已经磕红了。
何玲是妾侍，死了自然有官府会过问。
但根据大余的法律，卖身的奴仆被主人家责打，出了人命的，只要有合理的原因，且对其家人出上一笔抚慰金，是不会问责的。虽然残酷，但未彻底消除的奴隶制度就是这么不公平。
所以，怡心现在才怕得要死。
白洛转头看了杨天财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杨天财却反望向她，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依你的表情。
白洛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也叫将功抵过，未免太轻巧了。你去霜花巷的旧宅，把那里打扫干净，收拾整齐，时间给你宽裕一些，两天吧。到时候我会亲自去验收。”
怡心瞠目结舌，没想到白洛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那偌大的几间院子，都叫自己一个人打扫，而且还是出了两条人命的地方，她哭丧着脸，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又不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