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院里开宴时,顾晏才回来,面带春风似的微微笑着。
丫鬟们前面带路,到了秋院的正厅里,外面红枫似火,屋里升着暖炉,驱散了寒意。单人矮几环摆而列,中间围着一个温酒的架子,造型像是一个微景观,山间温泉,还有潺潺流水,仔细看时,旁边还有小鹿饮水。
孩子们不入座,先围着七嘴八舌地看热闹了一番。
“好了,咱们先入座,吃饱了再接着玩!”顾晏招呼着,跟那几个孩子也一点都不见外。
“顾叔叔!我下回还能到你家来玩吗?”杨文昭一脸谄媚,“那个叫滑梯的,太好玩了!我从来玩过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只要你婶娘同意,你几时都能来。”顾晏说着,望向白洛。
白洛想了想,“那你们私塾里的岁末考试,你要是能得甲等,想怎么玩我都不反对。”
杨文昭一愣,顿时垂头丧气地坐回位置上,“我又不是多多,甲等……怎么可能!”
“你这家长也太严厉了吧,我看文昭长得壮实,以后去投武行不是更好?每个人有自己擅长跟不擅长的事,也不一定都得要去考科举,当秀才。”
顾晏说完,杨文昭立马亮起眼睛来,接话道,“就是!以后我要去考武状元,跟三叔一样,当个百夫长!不,我以后要当千夫长!”
白洛忍不住扯了扯顾晏的袖子,“你别怂恿他,他现在本来就整天舞刀弄枪的,书也不好好念,课堂上尽睡觉去了,束脩都白交了。就算他以后要入武行,大字都不识几个,兵书都看不懂,那还有什么用。以后你家孩子这么熊,你才知道头疼呢。”
顾晏微微笑着,“好,你说了算。”
杨文昭不乐意了,“你们怎么回事?原先我三叔就是什么都依我三婶的,怎么顾叔叔你也没点主见了?男人大丈夫,怎么能被小女子摆布呢?”
话音才落,他的脑袋就被多多用筷子敲了一下,“不许你说娘亲坏话!”
“我……我哪儿说坏话了,我只是……”他想要辩解,却一时语塞。
“看吧,文昭,你要是不听讲,不好好念书,以后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就算你有一身武艺,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跟人沟通,又怎么能让别人发现你的优点呢?现在读书学习,只是为了将来打好基础,你现在年纪尚小,以后做什么都离不了做人基本的规矩。千万别急着否定你不喜欢的,说不定以后你真投了军,还靠它救命呢。”白洛的话,杨文昭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无法反驳,只能悻悻点着头。
见他总算是受教了,白洛才补充道,“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勤能补拙,你向多多学一学,说不定就能过了呢。”
“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多多妹妹都能过的话,我也一定能!”一瞬间,杨文昭的斗志又被激发了起来,为了学期结束,痛快玩耍,他也是拼了。
顾晏在旁边静静观察着白洛的一举一动,听着她说的话,反复琢磨着。
只因他看得入神,白洛一回头,便撞上他的目光。
“我不轻易给孩子许诺,但他确实喜欢你这里,不知道年后你这里还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你想来,随时都欢迎。”顾晏应道。
“不是,你别跟我客套话,你不是打算在这儿招待庞家小姐的吗?你大概算一算日子,哪几天有空,其实也不用多了,就一天功夫就行。”白洛说得很认真,似乎她已经认定了顾晏跟庞家小姐的亲事。
顾晏低下头来,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添上了酒,“好!我安排好了,会告诉你。”
说完,就把酒杯举起,一口喝干了。
白洛看他这样子,分明是有些不高兴了,这让她反而有些内疚,便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了这位大财主不开心。
他平时也不是这么情绪化的呀,难道是刚才突然而至的客人,难道是庞家小姐跟他的亲事有什么受阻的吗?白洛抿紧了唇,在脑海里滚过一系列可能出现的情况,猜测着各种可能。
见顾晏已经喝上第二杯了,她赶紧伸手把他酒杯抢了下来。
“菜都没动,你酒喝这么凶干什么?你是铜墙铁胃也该注意点。”
她本来想再多安慰他几句,但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万一人家亲事无碍,倒不是显得自己乌鸦嘴了。所以一时白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踌躇。
顾晏见她眼神闪烁,可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心里不觉好笑,也不那么气闷了,但表面上仍装作一副愁苦的样子,从她手里又把杯子拿了回来。
“要不然,我陪你喝一杯。不过得先吃点菜!”白洛指着桌面上的盘子。
座次安排,她的位置临近顾晏,便起身做主替他夹了些菜放到碗里。旁边本在伺候的丫鬟见状,差点出声想要阻止,却被顾晏一抬手拦住了。
“这时节,还有新鲜鱼虾?定又是你专门去别处购买的吧?”白洛一边夹着,一边问道。
“尚阳附近虽然没有江河,但我家有鱼塘啊,也不用专门去别处了。”顾晏笑着回应道。
白洛也跟着笑了,“你这土豪,要不要这么炫耀?”说着,她替自己也斟了酒。
“你尝尝这些菜,味道还入得了口?”顾晏也替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些菜。
白洛起筷,先夹了一块鱼肉,沾了少许汤汁入口,细细品尝之后,才发表自己的看法,“这道鱼做得不错,几乎没有鱼腥味,汤汁的鲜味也没有盖住鱼肉原本口味,肉质松软之余仍有劲道,齿颊留香。这厨子功夫不浅啊。”
“找你来试菜,倒真是没错,听你这么夸它,我都想吃了。”说着,顾晏夹起刚才白洛给他夹到碗里的那些肉,也喂进了口中。
一顿饭吃吃喝喝,很快过去了。
白洛看几个孩子似乎还想趁着饭后时辰尚早,再去玩一会儿,跟黄韵交换了意见之后,便允了他们再玩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回家了。
毕竟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短期之内白洛也没有这种财力自己打造一个类似的场地,也只能先沾沾顾家的光。
“黄韵你多盯着文昭一些,我看他都要玩疯了。”
“嗯。”黄韵跟着他们几个身后,穿过了院门。
而白洛回头时,正好看见顾晏在抓手臂,撞见自己的目光,才赶紧放下胳膊,表情不太自然。
“你胳膊怎么了?”她几步走过来,问道。
离得近了时,看见他脸颊也红得有些厉害。
原先只是以为他喝了些酒,上头,所以面红,可靠近时才看见,他脸上有一些红色的疹子。
顾晏倒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事。”
白洛微微蹙眉,伸手抓起他的手腕,把袖子撩了起来,看见他胳膊上也是类似的红疹,但却因为刚刚抓过,还有些红痕。他这人本来皮肤就白净,所以格外明显。
“你……你这是过敏了吧。”白洛回想起吃饭的时候,她给他夹菜那会儿,旁边似乎有人打算拦她。
顾晏轻轻一笑,“没关系的,一会儿去吃一服药就好了。”
白洛捉着他的手腕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他掌心的疤痕上,想起他之前在山上从歹人的刀下救了自己的画面,眉头锁得更紧了。
“什么叫没关系!过敏这种事,可大可小的!你知道自己会过敏吗?”她顿了一顿,想起下人的反应,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怎么那么傻,明明自己过敏不能吃那些鱼虾,却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当着自己的面全吃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有人因为吃了过敏的食物,引起器官性窒息,而且每一次过敏反应,都会对身体的免疫系统进行一次冲击。这,这很有可能会引发其它病症的,我是不知道你……才……”她有些生气,但觉得这么说,有点在推卸自己的责任,才改口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随便给你夹菜了。你快叫大夫来看看吧。”
看见白洛由疑惑到着急,再有些生气时,顾晏的心情也跟着微微变化。
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晏开口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扫兴,是我一时想岔了,你别急着走,好吗?”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卑微。
“我不是走,只是你现在也不能站在风口吹风,先进屋里吧,快些让人去请大夫。”白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还有!你别自己挠了,抓破皮,到时候再感染就麻烦了。你这疤痕体质,自己也要小心点。”
还是她一连串带着抱怨语气的念叨,让顾晏觉得很舒服,有一种亲切感。
“嗯,我这就让人去请。”只要她不转身就走,他就放心了。
白洛也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有点内疚,一直陪着顾晏,等着大夫来了,替他诊脉,又开方子下药。丫鬟拿了就直接去府中的药房去取,到煎好药送过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