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这便是王族,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都不重要。奸人妻女,草菅人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午餐桌上多添的一道开胃菜,杀人偿命的法则更不是为他们而存在。
“王后,行刑在即,微臣无力回天,请回宫罢。”
才矜恳求的眸色陡转怨毒:“宣相,与本宫斗,你有几成胜算?”
“王后,与臣斗,您又有几成胜算?”宣隐澜不再客气,命侍卫,“行刑在即,为免凤驾受惊,送王后回宫!”
才矜没有再看眼巴巴地将最后一线希望寄予于她的亲弟一眼,拂袖而去。
一切正如所料,毫无惊喜地,她与王后结上了这个梁子。宣隐澜解嘲地抿抿唇角,甩出了监斩令——
才国舅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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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勒瑀踏上南巡之路
宣隐澜是随驾大臣之一。动身前,她一再叮咛苗苗在自己返都前闭门谢客,不得轻易外出,王后若有请,能推则推,实在推脱不过便到城外的无怜庵礼佛吃斋。无怜庵里养着几位修行的太妃,其中一位还曾有恩于勒瑀,王后顶一个贤后之名,轻易不会对无怜庵不敬。她又在自己召募的贴身侍卫中挑出十几个顶尖高手留驻相府,更将勒瑀派给他的卫队尽数留下,有直属王上的他们在,王后行事终归不会太过肆无忌惮。
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矞矞皇皇,旌旗蔽天,势若长龙。
宣隐澜骑马混迹于这支庞大的队伍中,有一刹那,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这些阵仗,原只是在影视中才能看得到,如今自己置其中,倘使说是梦,自己更愿意相信。梦醒后,她仍然是那个坐在二十一世纪办公室里的普通白领,不是整天担心脑袋消失的一国丞相。
前面有侍卫骑马迎来:“丞相大人,王上有请。”
真是连片刻的舒心日子也不给本相过。宣隐澜一边自怨自嗟,一边催马赶到了御辇之侧,边盯着其上那些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雕龙,扬声道:“王上,您找微臣?”
勒瑀挑开侧窗,见她略有薄汗,问:“宣卿可是热了?需不需要停下来避避暑再走?”
刚刚不是才歇了一个时辰?你也有点眼色,看看后面那些随行官员的眼光好么?宣隐澜揖礼:“多谢王上关怀。不过正晌早过,已然过了最热的时候。再停一回,怕不能在日落前到达驿馆了。或者,王上您想歇息?”
“你很习惯把朕的好意给转嫁掉呢。”勒瑀也不气恼,“到了郯城,行程是如何安排的?”
她把马缰交给随行侍卫,从袖内取了条陈,诵道:“首日,王上调息一日。翌日上午,接受当地官绅贺拜,聆听当地政务民风;下午,王上驾临当地官绅筹办的为王上洗尘的筵宴,。第三日上午,王上处理京城快马送来的要折,下午摆宴,宴请当地官绅。第四日以后,按王上所需灵活调度。但无论如何安排,每隔三日便须腾挪出一日,供王上批阅奏折。”
这些个日程安排早已以书面呈奏了给他,但人家是BOSS人有理,她这打工的自然不能自讨没趣地质询“给你的文件都不看的”,给钱的永远是上帝,她服从就对了。
勒瑀甩下帘栊,有时,她的聪明识趣真会令人无力,时刻保持的清醒理智更会令人心浮气躁,负气般地不想再理她。可是,等他情不自禁地又想看看她的身影时,她不知又跑到队伍哪端去了。
勒瑀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确宠她太过了。
这一次,他倒是错怪了她。宣隐澜并非为避开而避开,而是安排人到前方驿站送信:王驾将至,膳饮寝居、洒扫清理诸事须安排妥帖,以迎接他们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王。虽然这等事并不需要堂堂丞相大人亲力亲为,但有工作在身,好过闲极无聊。换句话说,她宁愿忙碌,也不想与BOSS独处……好罢,淦王陛下并没有冤枉他的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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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晅收到淦王南巡已至剡城的消息之时,是他到达良城的第五日。
五日内,他撤了卫国大将军归善在良城的帅职,改用卫宇大将军厉鹞接掌帅印;杀了从战争中大肆搜刮民脂的良城知府,改由今年出炉的新科状元湛睿取而代之。
厉鹞接任帅职后,立即召集中层将领议事,面对这些并不属于厉家军的面孔,以及他们或戒惧或警疑的各色眼神,他坦言:自己临危守命,是王上不希望这场战争无止境地虚耗下去,不希望在座各位因为这场战争而长年忍受与父母妻儿的别离。如果诸位也想结束这场拉得太久的战争,请大家配合厉某,击溃敌军,早日返乡。
原军帅归良为人贪婪苛薄,除了几个心腹外,对其他将领从无好脸色。不但是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且私设酷刑体罚下属,这一项,甚至连他的心腹也未能幸免。戎晅等人轻车简从微服到达良城,先暗中用三日时间搜罗了归良的罪证,进驿馆亮出身份后,直命归良见驾,当场拿了,收了他的兵符。后又如法炮制,缴了他那几个心腹将领的军权。所以,剩下的将领之于归良的势没不但毫无悲愤,反而是暗存雀跃,只不过在新帅面前不好太过露骨罢了。厉鹞的威名他们岂能无耳闻?在煊国的军队中,“厉鹞”二字代表着不败的神话。而这位神话的缔造者虽然一身冷峻,但言谈之间毫无归良那般高人一等的姿态。于是,一场军中会议下来,厉鹞已从他们的眼中收到了服从的讯息。
淦王南巡消息传来,厉鹞认为淦王此举是探察也是示警,与畲国之战更需速战速决。
伯昊初闻拈须不语,而后道:“一切皆有定数,不足为虑。”
戎晅冁然:这位老先生,用翎儿的话说总喜欢“装深沉”,给自己立心机人设。
而后,经过一番紧急操练修整,厉鹞在接掌帅印后的第十日,向畲国全面开战。
换了新帅的煊国兵士,饷银按时发放,伙食大幅调善,且传说中的“军神”是位体恤下属、爱兵如子的主帅,甚至最普通的伙头兵都充分感觉到了被给予的重视,全军上下军心大振,斗志重燃,开战后更是奋勇杀敌,群情激昂,令得畲国兵将节节败退。
畲军原本诧异于煊兵战斗力的前后迥异,之后愕然注意到那面迎风飘展的帅旗上,黑底白底飞舞着的,是一个斗大的“厉”字,而它的下面,那位火红宝驹上的黑甲玄衣、冷面如霜的将军,不正是他们的恶梦厉鹞么?何时,“军神”从远在千里的北国来降临到了这里?一面是气势贯如长虹,一面是兵败颓如山倒,畲军退兵五十里,煊军鸣金收兵,这一场交锋,是近半年来与畲军交战中,煊军胜得最完整、最彻底的一回。
为激励士气,戎晅把前任良城知府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尽数取了出来犒赏三军,一时间谢恩之声直达天听,整个良城沉浸在久违的胜利喜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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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城内,淦王勒瑀也获知了煊军大捷的消息。
他不喜不忧,批完案上奏折,问:“煊国如何敢把镇守北陲的厉鹞调来此处?不怕郴国借机兴乱么?”
他是在问坐在下垂的宣隐澜。后者推开眼前公文,答道:“您是王,应该更能体会一个王者的心态。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料定那煊王不会这么做的。”
勒瑀淡哂:“朕曾听到畲国的使臣说过流传在各国间的一句话,‘得相当如宣隐澜,得将当如厉冷面’,其中,这‘厉冷面’还是为了配合宣卿的大名而来,宣卿有何感想?”
宣隐澜顺着他的话题:“那若是拿微臣来换厉将军,不知王上和那位煊王谁比较划算?”
“宣卿想知道么?”勒瑀捕获到了自家少相美眸内的一丝兴味。
“微臣还想知道,假使当真有人提出了这项建议,王上和煊王谁会应允或拒绝得比较快呢?”
“若是宣卿呢?”勒瑀心情大好,难得自己的少相捧场,“假若是宣卿面临这个提议,你会怎么做?选你自己还是厉将军?”
“自然是厉将军。”宣隐澜不假思索,“不止微臣,您若是问您的百官大臣,无一例外必定都是这个答案。安邦定国、平内攘外的军神,岂是微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以相提并论的?”
勒瑀展颜:“目前的情形是,煊王有厉鹞,仍有战火不断。朕有宣相,享有太平盛世。这么看,朕与煊王谁比较划算呢?”
宣隐澜等得便是这句话,悠悠道:“可是,王上并不喜欢世界过于太平罢?否则,此刻王上和微臣也不会坐在此地,批阅这些用快马递来的奏折公文。”
“宣相大人这是在怪朕穷兵黩武了?”
“微臣不敢。”
“已经做了,有何不敢?”
“王上若是怪罪,把臣换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回来也无不可。”
“朕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