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门楼上,一个杵立在阴影里的人伸出手。黑暗中,数百支利箭伸出窗洞,悄无声息地对准雪地上的一群人。
当子薇回过身,正在抬脚上马车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发现周围的异样。
寒风裹夹着雪粒扑簌簌地甩打在身上,天空灰蒙蒙一片,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城门关合的闷重吱呀声以外。
远处**上空掠过一群寒鸦,那凄厉的叫声打破凌晨的静谧。
高高的城楼上阴影里有若有若无的浓黑影像,几道冷彻人心的寒光从那里流泄而出。
一切都太容易了,奕帆和奕航兄弟救出少羽父子和鞑吉特。
一切都特别合乎逻辑,奕帆拿到了关津卡,所有的人都顺利出了城。
几乎是刹那间,子薇便明白了她的处境。
她缓缓退后两步,面对众人跪下,雪地里显出一个孤独而落寞的影子:“请你们将我娘亲和兄长、还有白芷送回潞州安葬!”
奕帆大吃一惊:“什么?你娘亲怎么啦?子安怎么啦?白芷怎么啦?”
子薇轻轻地说:“他们睡着了。请各位送他们回潞州。”
奕帆冲到马车旁,掀开布帷,马车里燃烧着一盆炭火,同时还安置着一个香炉,三具盖着白布的遗体怵目惊心。
奕帆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都冲到马车旁,奕航、高大举,高少羽和鞑吉特。
众人的兜帽在寒风中缓缓落下。
甄定远如同雪地里一尊雕塑,一言不发。
“我爹一个人是无法护送他们回潞州的,拜托各位了。”子薇伏跪于地。
奕帆拉起子薇:“咱们说好一起走的,不管怎么样,哪怕是死,也要一起死!”
奕航轻轻地给甄夫人盖上白布,回过头说:“我不走了,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子安,我要为报仇。”
子薇摇摇头,复又跪在雪地中,“民女甄氏,恳请各位将我娘亲灵柩送回潞州安葬,大恩大德来生再报!”
凤儿和翠儿对望一眼,明白了子薇的决定,也扑通跪在雪地里:“公主如若留下,我等也必守护公主。”
子薇苦笑:“你们都是戴罪之身,还是随少羽离开吧。”
凤儿叹息:“但有公主在,我等岂敢独行?”
奕航冲过来,跪在子薇面前:“我也不走,我要为子安报仇!不管是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所仇!”
“要不,咱们就都别走了,反正走也走不到哪去,不去进城去杀个痛快!”高大举咧开大嘴笑。
“我反正是国破族灭,有你们陪着死,我倒是乐意得很!”鞑吉特满脸不在乎。
奕帆的眼光扫视到城楼上那阴森的寒光,缓缓地扶起兄长:“我们走!”
少羽摇头:“我留下来保护公主!”
高大举笑:“那我也留下来,我总不能离开我这小子独自跑路吧?”
少羽冷笑:“谁要你陪着我死?快些滚开!”
高大举毫不介意儿子的咒骂:“那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不守着你守谁去?”
少羽低吼:“你有事没事地到处喊儿子,有意思吗你?”
鞑吉特苦笑:“好吧,现在是三只褐马鸡,这两只不斗那两只也会斗。”
城楼上那阴影里的手在寒风中有些冻僵了,他皱着眉头。
在他的旁边,站着张承业、郭小拽,秋官、郭宫和数百箭手。
“王爷,要不咱们先回宫?这甄妃就是出城逛逛,会回来的啊。”张承业顾左而言他。
秋官盯着楼下雪地里的一群人:“他们在磨蹭什么?是打算到什么地方打猎吗?”
“这么早,打什么猎啊?还是早些回城烤炭火暖和。”郭官阴阴地说。
站在中间的伟大君主晋王李存勖冷着脸,一双眼睛如同冰冻时的寒光闪闪。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上马逃走呢?”李存勖冷冷地问郭小拽。
“末将不知。”郭小拽低头。
楼下雪地里,众人还在争论不休。
甄定远走到众人面前来,冷哼道:“你们再不走,只怕一个人也走不了。”
“那就不走!”奕帆、奕航、少羽、高大举和鞑吉特异口同声地说。
凤儿姑娘朗声说道:“各位将军,我和翠儿的命是公主给的,我们必将随公主左右。现在,甄夫人和公子、白芷未入土,而公主落在晋阳宫中,只能拜托各位让夫人和公子、白芷魂归故土!”
翠儿也说道:“只有你们活着,公主才能可能离开晋阳,如果你们现在一意送死,只怕倒真的是大家一起送死了。”
奕帆跳上马车,坐在刚才郭小拽的位置上。
奕航叹口气,也跳上马鞍。
鞑吉特和高大举跳上马鞍。
众人都看着少羽。
这个一根筋的人,如果没想通是谁也无法强迫他的。
终于,少羽无奈地上马。
子薇背对城楼,面向众人,伏跪于雪地中。
凤儿和翠儿也伏跪于雪地中。
苍茫大地,一主二仆任凭风雪冽冽,毫不动容。
“吁!”奕帆回头看一眼子薇,再眯起眼望着阴森的城楼,甩鞭向马。
一阵雪粒随风扬起,渐而弥漫了半边天空。
雪地上,端端地伏跪着三个孤独的身影。
晋王的手缓缓放下。
城楼窗洞上的弓箭收回。
雪地里的马车驶出视线,只在茫茫雪地里留下一列车辙。
东方的玉皇山上,一抹微弱的红光破雾而出。
晋阳的冬天里,这将是一个难得的有温暖阳光的日子。
但跪在雪地里的子薇的心已经死了。
在子薇的身后,城楼门缓缓开启,晋国最伟大的君主、晋王李存勖骑在马上,缓缓走出城楼。
子薇没有抬头,只是调转身子伏跪于地,一言不发。
一队士兵涌过来。
张承业走到子薇面前,扶起她,轻声说:“甄妃,天寒地冻,早些回宫吧!”
张承业扬扬手,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停在子薇面前。
子薇再抬头时,她的眼前已不见李存勖。
一路上,子薇再无一句言语,张承业也叹口气,也不再说话。
凤儿和翠儿随着子薇的马车再回毓章宫。
宫门口,依然站着郭小拽,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没有发生过,似乎子薇刚才只是出宫逛了逛,现在回宫了。
采枫和揽月等人跪在宫门口:“奴婢等恭迎主子回宫!”
凤儿跳下马车,给子薇撩起布帷,子薇探出脚,重新踩在毓章宫坚实的冰冷的地面上。
宫里跪着所有的奴婢和侍卫。
一队晋王亲兵跑进毓章宫,将跪在地上的众人团团围住。
子薇面无表情地走回内宅。
张承业负手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昨天是谁在厨房当差?”
两名仆妇颤身回答:“是奴婢!”
张承业眯着眼看那两人:“你们是谁接了主子的命令来毒杀毓章宫主子的?”
两名仆妇伏跪高喊:“奴婢冤枉啊,奴婢没有啊!”
张承业直起身子,对亲兵说:“杖毙!”
两名亲兵跑过来,拖了仆妇去,一阵劈啪乱打,不到一炷香时间,两名仆妇已经殒命。
“有人愿意主动供出幕后主子,我可以保你家人平安,否则,毓章宫所人仆从都得死,你们的家人还会被牵连!”
院子里惨叫一片:“奴婢冤枉啊!”“奴婢不知道啊!”
站在楼上的子薇无动于衷地看着张承业审问。
“昨天有谁出过宫门吗?”张承业又问。
采枫和揽月颤抖着回答:“奴婢是随夫人出宫的,一步未曾离开过甄妃!”
四名轿夫也颤声说:“我等只是抬步撵,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有说!”
张承业点点头,轻轻地说:“杖毙!”
四名亲兵走过来,拖了轿夫和采枫、揽月去行刑。
阵阵惨叫传到子薇耳里,子薇的眼皮跳动着,却仍是一声不吭。
子薇扬扬手。
凤儿跑下楼,跑到张承业面前:“夫人要留下采枫和揽月亲审。”
张承业回头朝站在楼上观刑的子薇略躬身,对亲兵喝道:“放开那两奴婢!”
当这一天终于过去的时候,毓章宫所有的奴婢、侍女都已处女,所有的侍卫和轿夫也被处死,却没有任何人招供。
“说吧,你将毓章宫的事都报告谁的?我可以给你痛快,不然就会将你丢在院子里,慢慢冻死。”子薇面无表情地看着采枫。
受过鞭刑的采枫此时已奄奄一息,她抬头看着子薇:“我是将消息报告王后韩氏,但我从没有想过毒杀老夫人和白芷姑娘。”
“那你知道我兄长子安在毓章宫的事吗?有没有报告王后?”子薇轻轻地呷口茶。
“有,只是王后以为是主子你的情人,她想捉奸在床,让王爷废了主子你。”
“扑哧”一声,子薇将茶水喷出来。
“我兄长子安在毓章宫时间也就三五天时间,你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王后的?”子薇又问。
“门外侍卫里有一个王后的线人,我有消息时会传给他,他再传给王后!”
“那么,这些年里,王后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子薇不置信地问道。
采枫点点头:“是,奴婢一直都将消息传给王后。但是请主子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下毒害老夫人和白芷姑娘!”
“那么,你也服侍我几年了,你想怎么走都随了你的愿吧!”子薇懒懒地说。
采枫一怔,站起身来,跑出屋门,纵身跳下楼。
“啪哒!”一池鲜红的血水慢慢在雪地里浸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