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内,一名晋军医士给陆李氏包扎完伤口,又给翠儿胳膊伤处换药,再给子薇等众人一一检查伤处,酌情处理。
“晋王现落脚何处?”陆李氏问道。
医士正查看小狼身上是否有伤,抬头回道:“晋王还在城外,契丹军还没有肃清。”
陆李氏点点头:“晋王将于何时入城?”
医士道:“这却奇了,陆府合府众人均有伤,唯这小孩却并无伤处。”
子薇舒了一口气。
医士这才想起陆李氏在等他的回话,遂摇摇头:“吾等不知。吾等只是随军医士,奉了晋王令前来陆府为陆夫人等诊治。”
“那你能将他们救活吗?”陆李氏指指外屋大堂正中的三具桦木黑棺,那里躺着陆将军和他的两个儿子。
医士吓得跪倒在地:“夫人饶命,吾实在不知晋王行程。”
陆李氏叹口气,挥挥手。
医士浑身抖着筛穅一样,弯腰退出陆府。
待医士抬头却正正与一跳下马的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医士揩揩汗水,侧身离开。
那人走进陆府大堂,见了大堂里的三具桦木黑棺不由一愣,遂上前恭恭敬敬地鞠躬、上香。
陆李氏见有来人,便在凤儿的搀扶下来到外堂回礼。
子薇也携了小狼和白芷出来。
陆将军按辈份是她义父,她当以孝女身份执礼。
待礼数完毕,子薇抬头看那人,却是卫礼。
众人一时寂静。
“你还活着。”卫礼咧咧嘴。
子薇无奈地苦笑:“想来你是希望我死了好的。”
卫礼收敛笑容,一一看过众人:“陆夫人节哀。陆将军英雄之名远扬,晋王必会褒奖。”
陆李氏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卫礼愕然。
陆李氏转身回内宅。
子薇也要离开,卫礼叫住了她。
“甄小姐且慢。”
“怎么这样生份了呢?我们可是一同出过凤凰山的呢。难道你忘记了吗?卫礼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可是数日幽州卫城战中交无见你这英雄的身影,想必你是遁土了吧?”子薇冷冷地说。
“哪能呢是吧?”卫礼有些尴尬地笑:“我这不才参加晋王军队吗?队头令我来找潞州甄小姐,我这不跑来通知你了吗?”
“是吗?这还有人找我?”子薇看卫礼的神情不像说谎,“是谁找我?”
“我问了队头,说是晋王要见你。”卫礼换了一下脚的重心,“当然你可以躲起来不见他。”
“我为什么要躲他?我正在问他为何置幽州数月不救、致使幽州百姓十之死亡六七呢。”子薇冷哼一声,“你知道晋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也算还你一桩功劳。”
“哈哈,那到是,或许我带你去他会得一两银子的赏银也说不定。”卫礼兴高采烈地说:“咱们这么要好,你与其给别人得赏不如让给我是吧?”
子薇白他一眼,将小狼抱起身,唤了白芷转身往外走。
“都说这晋王英明神武,我到要看看是否名符其实了。”子薇道。
“啊,你要见晋王?杂不早说呢?我也好换件漂亮的裙子啊,我这条裙子都洗得没颜色了,难看死了。”白芷嚷嚷着说。
“你有换的裙子吗?”子薇呛白道。
卫礼滑稽地朝白芷鞠躬让行。
门外,两个女子婀娜多姿地走来,在这阳火过盛、争吵喧嚣的帅帐内,她们如一池莲荷,清香扑鼻而来。
晋王静静地看望两个女人走近,末了,他的眼光落在其中一个走路略有些吃力却端端地挺直小身板的姑娘身上,再不曾移开。
几乎就是在刹那间,他就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他看着她。
她面庞端正,额头光洁,既有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也有一双熠熠生辉的亮眸,她不是鹤立鸡群而是倾城倾国。她如池中的白莲,又如太行山上最圣洁的天女,即使衣衫褴褛仍掩盖不了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高贵之气。
她没有五彩华服,但却如华服在身。她站在一群身穿铠甲、杀人如麻的军人身边,霞光四溢,脸上却无半丝怯意,她的眼睛似乎空无一物,或者,只有她怀中的孩童。
晋王的眼睛出现一阵祥瑞之紫气,似乎是在鲜花盛开的春天,一个翩翩娇女在为他而舞,满目喜庆,吉祥光辉。
他定定神。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抱着小孩的少女。
如华服在身,她定是惊为天人。他想。她是如此圣洁光辉,如此高贵雅致,哪怕她现在满脸冷色。
几乎是突然之间,他便明白契丹帝国皇太子、人皇王耶律倍为何在眼前的美丽女子面前放下刀剑。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成年男人会将刀剑无情地向她掷去。何况,越是位居高位的男子便越能欣赏美丽女子那无法言说的醉人之美。
“潞州甄氏见过晋王爷。”子薇冷冷地向晋王弯腰行礼,却不跪拜。
“我,”白芷慌了,不知自己应当怎么行礼,急忙如同子薇一样弯腰,却是东施效颦:“我,我是潞州的甄小姐家的白芷,我也见过王爷!”
晋王强忍住不笑,终究还是大笑:“哈哈哈,免礼免礼!”
“她们没有跪?”秋官问郭官。
郭官眯起眼睛:“难道我看错了?她们没有对晋王爷下跪,晋王爷还在笑?”
秋官再问:“难道我看错了?”
“我也觉得是我看错了。”郭官说。
白芷听到了秋官和郭官两人的对话,脸红了红,欲要重新下跪又有点不知所措,只得站起身偷偷看看抱着小狼的子薇,紧挨过身去伴着子薇。
子薇如常端立,并不言语,也没有打算向晋王下跪的意思。
晋王挥挥手,帐内众人鱼贯而出,仅余大太监张承业和秋官、郭官两个官人。
晋王回头:“你们也先避避吧,本王有事要问甄小姐。”
秋官瞪眼,指向郭官:“哼,都是你。”
郭官叹气,趐起兰花指,学秋官的语气道:“哼,都是你。”
白芷见了咧嘴刚要大笑,瞧见子薇的冷脸,立即捂了嘴。
张承业和两个官人相继走出大帐。
晋王看向卫礼,卫礼一愣,向晋王弯腰行礼退出。
“你这丫头也先出去吧。”晋王似乎随意地说。
“她不是丫头,她是我的姐妹,我所有的都是她的,晋王有什么话但说无凡。”子薇还是冷冷地说。
晋王走下台阶,径直走到子薇面前,看着她。
子微直视着他的眼睛。
“哈哈哈,”晋王大笑:“你不知道与晋王对视实属无礼吗?”
“晋王置幽州六月水深火热是为无情,置数万士兵死伤不顾是为无义。与晋王的无情无义相比,小女子的无礼又算什么?““
子薇语出讥讽,直视晋王。
晋王错愕,死盯着子薇,缓缓地道:“你可知这是死罪?”
“晋王若是贤王岂会杀说真话的小女子?晋王是昏君杀了小女子那小女子死也认命。”子薇还是声音冷冷地,似乎晋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甚至乞丐。
“你实话道来,何以知道本王陈兵三百里之外?”晋王对子薇的无礼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想一探究竟。
子薇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她哪知道晋王陈兵三百里之外?
她摇头,她实在不知。
“你在日前南城时曾让契丹皇太子退兵三百里,当时可有数百上千民众听到这话。”晋王轻声提醒道。
他实在不忍心责备她,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探出真相。
“我有说过吗?”子薇怀疑地看向白芷。
白芷再糊涂也知此时命运攸关,她看着眼前高大威猛的晋王摇头:“没有吖,我家小姐都被打雷吓昏了,哪能知道什么晋王的什么兵在哪里呢?”
晋王看看白芷,再回头望向子薇:“你真不记得了?”
子薇摇头。
晋王便不再说话,转身往回走两步,突然回头,手中多了一只船灯:“那么这个,你记得吗?”
白芷大睁着双眼。
子薇将怀中小狼交给白芷,走上前接过晋王手中的船灯,看了看船灯里的字条,那上面写有:一江春水向东流。
其中,水,东,流三字便其他字更大。
“这是小女子放的船灯,七夕时放的。”子薇说。
白芷抢上前来,“我看看我看看,难道晋王真的捡到了我们放的船灯?”
晋王微笑:“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白芷仰着一张胖脸:“晋王你真好,捡到了我们的船灯还保管到现在。”
晋王说:“是啊。本王要奖赏你们主仆。你想要什么奖赏?”
白芷激动地刚想张口说话,子薇已打断她的话头:“小女子但希望主仆三人能平安。”
白芷有些失望捏捏小狼的手。
小狼朗声道:“姐姐!”
小狼这一声“姐姐”似乎惊醒了晋王似的。
“啊啊,”他看向小狼,似乎现在才看到那个小男孩的存在:“这是你的孩儿?”
“我的养子。”子薇微微一笑,“北鼻,叫安克!”
小狼望着晋王朗声叫道:“安克!”萌萌的小手伸向晋王。
晋王迟疑着伸出手接了小狼的手,心里很失望,“哦,你的养子。你有养子。”
“安克!”小狼高兴地将手去抚摸晋王英俊的脸庞,这是他最喜欢和子薇玩的游戏。
晋王略闪开一侧,避过小狼的手。
“安克是什么意思?”他问。
“是叔叔啦,这个是我家小姐发明的新词。”
“哦,是叔叔。”晋王莫名其妙地从心里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