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告诉我,当年我是怎么啦?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子薇看着娘亲和白芷,语音平静。
“我没有离开小姐呀,我一直都在小姐身边的呀。”白芷抢着说。
甄夫人叹口气,吩咐白芷:“你去告诉采枫和揽月睡吧,就说公主安歇了,不需要她们再上来。你也去睡吧。”
白芷看看夫人和小姐,点点头,撇撇嘴下楼。
甄夫人将烛光拔小些,坐到稍阴影的地方,看着那光晕中的女儿说:“徽儿,有时忘记比什么都好。”
子薇轻轻摇头:“娘亲,我在幽州前的记忆全部丢了,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要去面对。”
“你醒来的时候,你甚至不记得你的娘亲和爹了是不是?”甄夫人淡淡地说。
子薇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如果不是白芷在旁边告诉我,我的确不认得你和爹了。”
甄夫人默然,然后轻轻地说:
“就算如此,你的眼里没有热情,你的心里没有思念,你并不记得我和你爹,甚至没有任何关于我和你爹的影子。这些时日我也一直在观察你,在了解你,想知道你到底怎么啦?”
“我把什么都丢在桑乾河了,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以后的事情。”子薇沉默了片刻说。
“你是我的女儿,又不是我的女儿。你的脸,你的身子,甚至你在沐浴时我看过你身上的胎记,你是我的女儿。可是你又不是我的女儿,你不再活泼,不再无法无天,你会写字,会吟诗,你变了。”
甄夫人似乎有些不敢再说下去,她缩了缩身子让自己处在更加黑暗的深处。
“过去,我是什么样的?艾叶,王奕帆,还有什么曾公子?”子薇叹口气,终于说出她一直不愿意正视的问题。
“他们都是过去的事了,徽儿不必再记得。”
子薇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可是我要记得。当初我感觉到了艾叶对我的冷淡,刚才我听到王家二公子说他离开的我。你也离开了我。当初到底发生什么?让你弃我不顾?让王家二公子也离我而去?我又为什么会离开潞州?”
甄夫人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走到子薇身边,扶着她坐下,轻声说:
“娘亲没有弃你而去,当初燕北八军与契丹军对战,你爹战败被俘,同乡传回消息时我决意去寻你爹,就把你和表小姐留在潞州。
原本我没打算带子琪同行的,可是他坚决要和我一块去找你爹。我想他是一个男孩子,在战乱年间总要早些经历才会长大。就同意了。我们把大部分家产都变卖了,想去契丹赎回你爹。”
子薇不理解地望着娘亲:“可是你却把我抛下了,我只有十三岁,还是一个女孩子,你就这样把我抛下不管?”
甄夫人扭过头,有些泪水涌上眼眶:“是的,徽儿,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
子薇摇头:“我不要对不起,我要知道为什么?”
甄夫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因为你不需要人保护!”
子薇盯着甄夫人:“为什么?我才十三岁,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战乱年代我为什么不需要保护?哪怕你将我带在身边一同去契丹寻找爹也好呀,至少我们是在一起。”
甄夫人的泪水喷涌而出:“那么徽儿是责怪娘亲的了?可是娘亲若带了你走,就必得带上艾叶走,你们俩是潞州最美丽的姑娘,带上你们,你们在路上会更不安全!”
“所以,因为艾叶,娘亲就把我弃下?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娘亲就把我独自一个人留在潞州?”
“艾叶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是你的表亲。再说娘亲也不知潞州会在短短数月就被契丹人攻破呀!”甄夫人轻轻啜泣,“娘亲把管家留下来保护你们——”
“娘亲终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艾叶,把我留给另一个不相干的管家!”子薇的话如同寒冰一样刺伤着甄夫人的心。
屋子里只有甄夫人轻轻的啜泣声。
“那么,王家二公子为什么又离开了我?如果他是我的未婚夫婿的话。”子薇轻轻地问。
甄夫人揩揩泪水,摇头苦笑:“战乱年代,大家都希望早些把家里未成年或快成年的女儿嫁出去,以免被乱兵污辱。可是你是与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一样的——”
“我怎么不一样了?娘亲就据实告诉我吧。”子薇走到甄夫人面前,蹲下仰望着甄夫人的泪眼:“把所有的都告诉我,什么也别落下,我要知道我为什么与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不一样?”
甄夫人轻轻叹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沉入往事回忆中:
“你出生时我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你爹说,家里的屋檐下先是一群乌鸦飞来,后又飞来一群五彩华丽的不知名小鸟,这两群鸟在屋檐下争巢,乱羽纷飞。
潞州三元寺的老和尚听说了这事,就来到我们家对你爹说:此女生于乱世,定凤凰于飞母仪天下。你是我的女儿,你是贫穷也好富贵也罢,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是极爱的。
我们也不信老和尚的话,乱世之中,天下英雄都有位极九尊的命,与其位居母仪死于战乱,不如嫁个寻常人家过几天安份日子。所以我和你爹就隐瞒老和尚的话,将你许配给潞州王二公子。
那王家当初也是潞州大户人家,他们有两个公子。
你姨父死于战乱,你姨娘带着艾叶表小姐也到我们家寄宿。艾叶表小姐尚未婚配,你爹和你姨娘就作主将她许配给了王大公子。
你八岁那年,甄、王、艾三家同时举行订婚仪式。王家大公子从军中回来,直接来到我们家。王家大公子英武高大,彬彬有礼,又是洛阳梁王的亲兵指挥使,自是得到大家的喜欢。
你见了王家大公子便要闹着嫁给他。表小姐许是谦让,许是无奈,答应了与王家大公子退婚。
第二天,王家老爷、夫人和王家二公子进城,也来到了我们家。
那王家二公子外表英俊,风度出尘,又是潞州少年军英雄,自是一番佳人梦中所求。
这时候,徽儿你又被王二公子所吸引,又不愿与王二公子解除婚约。
甄、王、艾三家原本是要举行订婚仪式的,此番更觉为难,便商议由你们自行决定,反正大家都是亲家就行。订婚仪式推迟三天。
可是,你们在城里出事了,表小姐掉进潞州河里,她的婢女白芷跳下河去救她也人事不醒。
当王家两位公子救起她们后,却因表小姐的出事原因而大打出手。王家大公子说表小姐是自行坠河的,王家二公子说是你推下河的。
白芷清醒过来后大脑就有些不正常,更说不清坠河原因。表小姐犹豫后说是自己站立不稳坠河。我将白芷那丫头赎下给你,算是给你姨娘一个交待。
我们三家父母最终决议还是按原来婚配,表小姐许配给王家大公子,将你记配给王家二公子。
可是,我的女儿,你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潞州许多少年公子为你疯狂,其中就有一个曾公子,他时时来到甄府寻你,而你……也会出门与他游玩。
娘亲自然是相信你的清白。可是潞州人不信,她们总是说你与曾公子有损名声。
曾公子也经常在茶馆酒馆吹嘘与你如何相处。我们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晃就过了三四年,期间,我们和王家都行着姻亲之礼仪。王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也会偶来,你和表小姐都会和王家两位公子一起说话、游玩。三家父母为你们订下婚期,让你们姐妹同嫁。
有一天曾公子又在茶馆信口胡说与你如何,恰被王二公子听到,王二公子便上前与之理论,两人发生打斗。想那王二公子是潞州少年军首领,自是有功夫的,出手略重了一些便将曾公子打死了。
王二公子连夜出逃,从此不知去向。
王家不得不为曾公子的死负责,举尽家财为曾公子丧葬。
我们,我们从此将你锁在家里,不让你外出。
王家大公子也从此不再上门。
以后,你爹就在燕北兵败被俘——”
甄夫人说完,轻轻地补了一句:“所以娘亲锁了你,不让你外出。”
子薇傻傻地望着甄夫人,良久轻轻地问:“你是说我言行花俏,令王二公子杀人潜逃的?”
甄夫人急急地否认:“不不不,徽儿,娘亲知道你是无意的,是他们误会了你,你少年心性,只是贪于好耍,没有言行花俏。娘亲要保护你,只得将你锁在家里!”
子薇闷闷地看着甄夫人,突然间她原谅了她:这只是一位爱女心切的娘亲,哪怕她将女儿锁在家里,也要想着法子替女儿辩解是非。
“那么,当初的婚约,哪个是有效的?”子薇问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提出与王二公子悔婚,是王家大公子订婚,但后来又不愿,按理说你与王二公子还是有婚约的。所以——”
“所以,我与王家二公子王奕帆还是未婚夫妻?”
“是啊。”
“为什么表小姐和白芷不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你在家里发过誓:任何人不得再说这件事。加上曾公子的事你内心不安,所以家里人都下了禁口令不得再提此事。只待你初葵后大婚。”
子薇心里五味杂陈:我早已初葵却无大婚。只怕这婚期与我是渺无音期了。
“徽儿,”甄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子薇的脸问:“你和王二公子是有婚约的,可是晋王爷又已经封你为妃,你看?”
几乎是刹那间,子薇便明白了个中要害:“娘亲勿向任何人提及今夜卫礼辞行一事,更无再提及我的婚约之事,只怕王爷迁怒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