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大雪纷飞，北风狂吹，天空中行行凄厉的迟归雁出没寒云中。
**冰封，一平如银镜；两岸树枝积雪压满，形成一个冰清玉洁的银色世界。
晋阳城内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猫冬。
这是二十多年来不曾见过的大雪，田野里一片雪茫茫，苍茫大地上只见得雪花飞舞。
厚达尺许的积雪堆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晋阳王宫中，众嫔妃候在前厅准备向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问安。
韩氏，伊氏，侯氏，刘氏，叶氏，众多妃嫔及侍女济济一堂，争奇斗艳，可谓姹紫嫣红，百花争鸣。
雍和宫大门缓缓开启，一行侍女鱼贯而出，排成两列。
熊熊燃烧的火炉将雍和宫烧得暖和和的，雕梁画栋的大厅最上方端坐着两位雪裘盛装的太夫人。
老晋王李克用原本有三位宠爱的妻妾，刘氏太夫人是老晋王正妻；曹氏太夫人是老晋王妾侍，但因育有长子李存勖而显贵；陈氏太夫人对老晋王用情至深，在老晋王死后便出家佛寺为老晋王诵经。
李存勖与其母亲曹太夫人关系至亲，相处情浓，每每李存勖外出作战回来，都会在第一时间跑到曹太夫人的雍和宫叙叙旧，念叨念叨。
所以，晋阳宫中李存勖的妃嫔们不管如何争斗，第一要素便是讨好曹太夫人，例行的问安、送药问医、嘘寒问暖、送贵重物品，所有这一套那是一个比一个做得尽善尽美。
刘太夫人与曹太夫人姐妹情深，两老姐妹索性搬住在一起，同住同吃，共同守护着她们夫君的灵牌，庇护她们的孩子。
在所有的妃嫔中，出自曹太夫人婢女的刘玉娘更稳操胜券，尽管她按祖制排在韩氏、伊氏、侯氏之后，仅位于叶氏之前。
但是，刘玉娘不会永远屈居于三妃之后，她要的是母仪天下，凤凰后宫。
来自晋阳城大户人家的韩夫人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她是李存勖正妻，外戚又是晋阳贵族，她应当走在众妃嫔的前面，第一个走进雍和宫大厅门。
排在第四位的刘玉娘紧走两步，欲超过前面的侯氏和韩氏之后的伊氏。
侯氏的眼瞪得滚圆，稍稍横过半步挡在刘玉娘前面，阻止她超过自己。毕竟，侯氏位列刘玉娘之前。
刘玉娘仰着一张粉脸，飞扬跋扈地绕过侯氏，再紧走半步便与伊氏并列。
伊氏冷着脸看刘玉娘，刘玉娘嚣张无所惧地回瞪伊氏。
侯氏趁此机会踩着刘玉娘的金黄绣紫色镶珍珠拖地大袍。
刘玉娘往前走，不小心一个踉跄。
“啪哒。”刘玉娘毫不犹豫地回身推搡侯氏一下，侯氏摔倒在地。
众侍女惊呼，齐齐地去扶侯氏。
伊氏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刘玉娘已整整衣冠，盛气凌人地走到韩氏半步之后，几乎是与韩氏同时跪下向两位太夫人行礼：
“儿媳恭请两位太夫人早安！”
两位太夫人望向后面。
侯氏满面通红，急急地爬起，紧赶两步跪下：“恭请两位太夫人早安！”
刘太夫人关切地问：“侯妃怎么啦？”
侯氏忙说：“儿媳脚下不小心带进一些雪粒，雪粒见暖消融，滑了脚下，惊了两位太夫人！”
曹太夫人也问：“可有伤着哪里？”
侯氏低头回说：“谢太夫人关切，儿媳无碍。”
刘太夫人抬抬手，“都起来吧你们，外面天冷，都暖暖手。”
众妃嫔谢过太夫人，起身朝自己旁边的座位走去。
韩氏落坐。
刘玉娘再紧走半步，顺势坐在以往伊氏的座位上，一脸傲然地望着屋顶那雕梁。
伊氏傻了，愣在那里。
侯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两位太夫人看看堂下，彼此望望，面无表情。
叶氏一时不知所措。
伊氏看向韩氏，韩氏专注在暖手炉上取暖。
叶氏略有些紧张地朝伊氏使使眼色，示意她退后一步。
伊氏一脸愠怒，不得己退后一步，落坐在原本是刘玉娘的位置上。
叶氏这时宽心地坐在末座。
众侍女将捧着的暖手炉递给自己的主子。
“叶贵人进宫多久了？”曹太夫人微笑着问。
叶贵人忙站起来回话：“回太夫人的话，臣妾进宫一年。”
“看你这身子还有点单薄，有没有进点补品？”刘太夫人问。
两位太夫人对刚才刘氏和伊氏、侯氏的纷争视而不见，却关心起坐在末座的叶贵人，表明是清楚三妃行为的。
“叶妹妹身体向来不好，我前些时间呀都给她送过什么红参、肉容之类的，妹妹年轻，待养好身子才好给咱们晋王多添些子嗣是不是？最好是给咱们继岌添个小弟弟才好呢。”刘玉娘满脸笑容。
刘玉娘这话影射着韩氏和侯氏无子，两夫人脸色略有些变色却是一言不发。
但次妃伊氏不仅生有静安公主还育有三公子卫王，只是今天刘玉娘有意打压伊氏，公开抢了伊氏的座位，身为正妃的韩氏不主持公道，两太夫人也视而不见，伊氏只能无可奈何。
“叶贵人新进宫，人又年轻，你们还得多照顾些，不要冷了姐妹感情。”刘太夫人微笑着说。
“诺。”韩氏和众妃低头应道。
“两位太夫人，这晋阳城外数天来大雪纷飞，‘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百姓们都说是瑞雪兆丰年的呢。”刘玉娘故意用做作的欢快声音说道。
“哦？真有这么说的吗？”曹太夫人高兴地问。
“是。”韩夫人朝刘玉娘笑笑，应合着她的话，“臣妾也正要和两位太夫人说呢，这满宫人等、晋阳城里百姓呀都这么说呢，说二十年来都未曾见过如此大雪，正正应了吉兆。”
韩夫人本不愿意附合刘玉娘的话，但是，难道她能说如此大雪是天降灾祸吗？那不是给两位太夫人添堵吗？
“是啊，可不是吗？这晋阳城赏雪的百姓都说今年的雪景最壮观。”侯氏也只得附合着说，以表明自己与刘玉娘并无芥蒂。
“玉皇宫和小钟山都积雪覆盖，**更是结冰了呢，昨儿听奴婢们说**上有人溜冰，打冰球，比赛冰上蹴鞠，可好看啦。”伊氏也附合着说，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在两位太夫人面前耍小性子。
“是嘛？还比赛冰上蹴鞠？”曹太夫人很惊讶，侧头对刘太夫人说：“姐姐，你我都好多年没有看过**冰上蹴鞠了是不是？”
刘太夫人陷入沉思中，“当年，咱们晋王平定邠、宁二州，斩杀逆贼王行瑜，率军凯旋，让勖儿手持叛逆王行瑜人头向昭宗李晔报捷，昭宗赞勖儿为亚子。那是二十五年前，是不是？”
曹太夫人动情地回忆起往事：
“是啊，当年勖儿从长安归来，咱们王爷大喜，纵马出城迎接，晋阳城内百姓高歌，两岸百姓围观，江上孩童欢呼。咱们王爷让吾儿去江中和百姓孩童同乐，比赛冰上蹴鞠。那情景仿佛还是昨日。”
“咱们勖儿和百姓的孩童就在**冰上跳啊，乐啊。咱们王爷传令满宫妃嫔前往，与民同乐。百姓们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咱们王爷的名字，孩童们一遍遍将吾儿抛向空中——”
两位太夫人回忆起往事不胜感概，泪光盈盈。
时光匆匆，想当年，年仅十一岁的沙陀幼子李存勖，受父之命进京报捷，数度风雨，而今已是驰骋中原的伟大国王，享有中原大部河山，与不可一世的梁王朱温世仇相抗衡。
“两位太夫人，何不趁今儿天气好，午后去**看百姓溜冰，打冰球，比赛冰上蹴鞠？”刘玉娘笑吟吟地提议道。
众妃嫔惊讶。
两位太夫人独守宫中十多年，自老晋王李克用去世后便不曾再外出，除了礼佛敬佛之外，不问世事，闭宫安享晚年。
“这……可以吗？”曹太夫人惊讶地望向刘太夫人。
“你是说这冬日出宫？”刘太夫人情不自禁地将心中所思冲口而出。
“午后有太阳会暖和些，再让奴婢们多备些暖手炉，咱们就在岸上看看，不去冰河里，也算是与民同乐。”刘玉娘满脸兴高采烈地说道。
“臣妾们自会小心护着两位太夫人周全，不令两位太夫人有闪失。”叶贵人也笑容满面。
几乎是突然之间，两位太夫人对往日的留念溢于言表。
“今儿午后会出太阳吗？”
“咱们姐妹能出宫看冰球？”
“二十多年了，咱们姐妹除了礼佛都没有出过这深宫，更别说看**冰上蹴鞠，想想啊，这时间可是过得真快啊。”
刘玉娘侧头朝叶贵人轻轻点点头。
韩夫人看看两位太夫人，微笑着说：“两位太夫人青春勃发，精神矍铄，若得百姓看见，保不定认为两位太夫人驻颜有术呢。臣妾这就吩咐下去，将这宫门外到晋阳江边的积雪都清除干净——”
“姐姐要劳心宫里大小事项，这等小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妹妹这就去告诉张总管，着人清理宫门外到**道路的积雪。”刘玉娘一脸灿烂笑容，令人摸不清她的套路。
韩夫人只得轻轻点头：“那就有劳妹妹。臣妾便去安排奴婢们多给备些暖手炉，还有一应物什。”
曹太夫人对刘太夫人笑：“孩子们真要咱们两姐妹出去呢？”
刘太夫人也笑：“或许这一辈子是最后一次出宫看冰上蹴鞠了呢？”
众妃嫔从雍和宫缓缓退出。
一出宫门，伊氏就对刘玉娘怒目横眉：“你这贱人何以抢我位置？”
侯氏也走过来，抓着刘氏就是一巴掌：“你竟如此下作，害我在两太夫人面前出丑！”
侍女们惊叫着跑去拉的拉、扯的扯，将三位扭作一团的夫人分开。
“你们合伙欺侮我！”刘玉娘暴怒地跳起来要扑向伊氏和侯氏。
韩夫人拉着伊氏喝斥道：“下人们都看着，你等还有体统吗？”
伊氏回头问韩夫人：“姐姐你是正妃，你有见过压在正妃头上的妾侍吗？你今天纵容她，明日便是她来欺压你了。”
韩夫人正要说话，只听得几声咳嗽，众妃嫔忙整衣冠，回头一看是大内总管张承业。
“老奴见过各位夫人！”张承业似乎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