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妍问蹲下来仔细端详他的画,那人很自信的样子随她打量。
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清妍抬起头,再次看向坐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对她得意地笑笑,“怎么样,小生拙作,小姐以为如何?”
清妍站起身,不着痕迹跺跺发麻的双脚:“那不知此作在公子笔墨中能占第几?”
那人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似是思考了一下,极有技巧的回答:“小生自认笔墨丹青尚可入眼,既是拿出来卖人,当然不会太次。”
清妍浅浅勾唇,清雅中夹杂着爽耳的声音传入男子的耳朵:“的确是拙作,不怪卖的便宜。”
那男子脸色一青,嘴角轻微颤动了一下,目光带上一点*不虞,语气倒还和气:“不知小姐何出此言?”
清妍笑容恬淡婉约,也回以温和的态度:“小女子画技平平,但也对丹青之术略知一二,公子之作形笔俱佳,边角细节处也描摹得细致精巧,堪称佳作。”
刚开始的时候男子还想听听理由,信以为没准这个女子真的是真知灼见,想要细细听来,可没想到还是这般秉众之说,不由蹙眉:“既然如此,小姐又为何出方才之言呢?”
清妍说:“有形无神,便如同一副好皮囊抽走了灵魂,公子画艺卓绝,可惜冷心冷情,画不出人间烟火。”
男子低下头端详卓绝的画,还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但是那女子信誓旦旦的目光让他怀疑不起来,只得疑惑地问她:“哪里无神?”
清妍说:“全部。”
对于以个画者来说,有形无神简直是完全的否定,看来这人也没有多喜欢作画。
男子还是一脸迷茫。
清妍再蹲下来,指着画中美人看花时的眼:“女子看花静坐,心是静的,安宁的,向往的,所以眼神应是庄重平和,可你的画却有一股子……”清妍斟酌字词,实在想不出怎么委婉,也不能理解如此一个温文君子怎么会有那么花哨的内心:“风尘味儿,画画最重要的是心境,你的画却徒有技艺,我看不到半分情趣。”清妍一正经起来还是很有良师益友的样的,见对方听得认真,讲解也越发用心:“你看,你画中美人看的是牡丹,牡丹,国色天香者是也,可是既然看的是牡丹,又岂能着简衣素服渲染美人面孔,一素一艳,浓烈清澈,虽然看起来极美,可事实上却不伦不类。”
句句是金玉良言,可是批评的毕竟是自己,男子不禁气馁地坐回地上:“你这小姑娘,说起话来真是凌厉得紧。”
前一刻还是正人君子模样,可是这一刻他只是换了一个表情,周身的气质便完全变了,清秀单纯的小公子立时变成了浸淫风尘的富贵闲人。
清妍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冷声笑着说:“一介书生却连画都画不好,果然是应了那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男子的气馁的脸色更加颓败,“是我不中用,让小姑娘见笑了。”
看他实在没有恶意,清妍也懒得和他置气,不顾形象随他坐到地上:“你得是多闲啊,大白天的再怎么没事做也总不至于街头卖画消遣时间吧。”
她是动作不粗鄙,但也称不上有多文雅就是了,男子盯着她的一笑,“你这小丫头还真有意思,大白天的敢带着一个侍女就到青州来,胆子可真大。”
清妍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状的东魁:“我家侍女神功盖世,有她一人足矣。”
这话说起来像是吹牛,可男子还真看了东魁一眼:“下盘很稳,是个练家子。”
清妍闻言有些惊异,直言不讳地问他:“你也懂得武功?”
男子眸子里的光色急不可见的退去一些:“不,我只会看,纸上谈兵而已。”
清妍眸光一闪,没有错过那一丝细微的变化,但是对方表情很真挚,不像是恶人当头,心里有疑虑也只能放在心里。
男子显然无意于多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又发问:“小姑娘,你不是青州的人吧。”
清妍坦白地点头:“我是外地来的,听说这里好玩就来看看。”
“怪不得,”男子说“青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丫头。”
清妍笑笑,脸上的面纱被呼出的气息带起,挠得她鼻头发痒:“你这个人也是,看起来好像没多大的样子,怎么弄出一副人之将死的脸色出来。真是晦气。”
即使清妍出言不逊这人也不见气怒,反而笑语连连:“敢像你这么和我说话的人还真是不多。”
清妍:“这是在夸我不成?”
“你也可以这么想,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嘛。”说着他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
清妍也笑着,边笑边想起:“你还没说呢,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买画啊。”
男子直言解释:“我昨日一盘棋赢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说我画技太差,叫我今天来这里守着,说不定能遇上我命里的贵人。”他看着清妍:“丫头,没准儿你就是我的贵人呢。”
“是吗?”清妍倒是不怀疑对方的话,“凡需要贵人的无不是厄运缠身,你是有什么吉凶未卜之事吗?”
“有,也可以说没用。”男人皱起秀气地眉头,“还是那个老和尚,他酸楚我会有血光之灾,需要贵人帮我化解灾祸。”
“这套话你也信?”清妍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那些江湖骗子现在都不稀罕用这一招了。”
男子大概是受不了被一个小丫头奚落,脸色居然微微泛红,“我本来不想信的……”
男子这幅模样应该就是别有隐情的了,清妍不想多问,转头时间东魁已经在对她使眼色了,只得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男人也站起来,朝她躬身行了一礼:“今日多谢指点,若他日有机会再见,我必重重相谢。”
不是多要紧的一件事,清妍并未往心里去,只点点头,礼貌一笑后带着东魁离开。
望着清妍两人的背影,男人无奈摇头,难不成自己的贵人真的会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
不过,想起方才她指点自己的一番话,男子也不由牵起嘴角。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辈子还真的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清妍带着东魁离开后直奔青州最大到底药铺和生药铺而去。
老板是个和蔼亲切的老爷爷,清妍一出现便被热情地领进了内厢房,“小姐您可算出现了,咱们这些人找了您很久啊,可是没有人认识您。”
清妍随着他走到不大的厢房,房间的陈设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看来灾祸的影响还没能完全被摆脱。
清妍扶着老爷爷陈老板坐下,自己也坐到一边:“其实此次原本是不该叨扰的,可是如今事情紧急,我不得不亲自出面来解决这件事情。还望陈爷爷您能见谅。”
陈老板见清妍面色严肃也不叙旧了,也严肃地开口:“小姐您不需多说,但凡是您开口,便是搭上我们老两口的两条老命那也是在所不惜。”陈老板感慨般:“您可算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这一家代他至诚,清妍知道这样利用过去的恩情来要求人家帮忙不好,可是一旦被南函的药商霸市,那走的就不一定只是几户人家了。“爷爷不要这样说,当初我只是略尽绵力,能帮到这里的人我也很开心。”
青州城里认识她的都是她亲自施救的人,清妍记得有几家药铺的掌柜,还有有些商户。陈老板在青州根基深厚,有了他打样子,相信收购之事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其实这次来,”清妍抿了抿唇瓣,“我是想请爷爷您能把和生药铺转让给我。”想想又加了一句:“银两会是当初您购置时的两倍,恁1若是不满意也可以再加。”
陈老板的笑脸顿时撂了下来。
清妍以为是他老人家对药铺有感情不愿意卖出去,又继续解释道:“最近南函的药商们已经开始着手收购我们东辰的药铺和产业,若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我们青州云州甚至于整个东辰的药行就会变成南函商人的天下了。”
清妍:“陈爷爷,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陈老板老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爷爷我只是不高兴。我陈家虽然不富裕,可是要卖药铺给你也就算了,怎么能还收你双倍的钱呢。这药铺虽说是有些年头了,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没什么太大用处,若是你有用,转给你也好。”说着脸又庄重起来:“不过说好了,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可不许来什么双倍几倍的那套。”
明明已经是精神凛烁的老人,可是却能以诚相托,丝毫不迟疑地搭上所有的筹码来支持她,清妍不是冷血顽石,心下一片感动。
“爷爷,若是您还愿意,这店面还是您和老奶奶看着,我再派几个人和你们一起。”清妍的眼神真诚,“您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