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一身蓝色长袍,脸上还是一惯的面无表情。淡淡的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便停在努尔哈赤前方适当的位置下跪行礼:
“给玛法请安。”
“嗯,起来吧。”努尔哈赤眼里难得的慈祥。
这几年岳托的成长,荣辱不惊的性子和战场果断的指挥,都让努尔哈赤对这个孙儿有了新的评估。褚英的离逝,努尔哈赤表面上一切如常,至于内心的波动,对于细心的人而言,从他脸上新添的细纹,还是可想而知。岳托还不足以替代褚英的位置,但也给了努尔哈赤极大的安慰。
岳托站起身,见到一旁的两人,达启,他是认识的,达启的身边还坐着一位妇人,雍容华贵,面容却一脸严肃。
能在玛法面前坐着的女人,岳托自然不敢怠慢,找寻了一下记忆,恍然大悟,这些年来只称呼达启为五姑父,竟然忘了他的额娘明亚德,那可是玛法的堂妹。按汉人的称呼来说,自己该称一声姑奶奶。
这些年早已经深居简出的人,如今不仅坐在这里,而且面有不善,岳托又看了一眼达启,心里升起一丝防备,不慌不忙的走到这对母子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了,岳托阿哥,我们可不敢当。”达启阴阳怪气的,脸上却似乎是得意之色。
岳托愣了一下,站到一边。只是再抬起头时,却见到了明亚德善意的对着自己轻轻点头。岳托忙又躬了躬身子。
岳托又看向玛法,收到玛法传召,到此刻,见到对面的母子俩,却依然不明所以。努尔哈赤也看了看妹妹。
“哥哥,既然还差一人,我们就再等一下吧,不差这一时半刻。”
对于自己唯一的妹妹,努尔哈赤还是有些耐心的,点了点头。
努尔哈赤有一搭没有一搭的与岳托聊了一些战场的事。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蓝熙儿被奴才引来的时候,人显然是呆住了,收到的传话是郭罗玛法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邀请各府的格格来看戏吃点心的,这位侧福晋是郭洛玛法的新宠,这几年来只有她连续得了连两个阿哥,额娘甚至担忧她会影响郭洛妈妈大福晋的位置,所以心中再不愿意,还是来赴宴了。只是一路走来,他府的马车没有,方向也不是看戏的地方,再三确认路线无误,却原来是走进了郭罗玛法的书房。
对于郭罗玛法,蓝熙儿是畏大于敬的,这么多年来,因为有额娘挡在前面,这般见面还真是第一次。
岳托也是一惊,这些都被达启看在眼里,乌迪尔说的果然没错,原来蓝熙格格便是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岳托阿哥的短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格格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话话家常。”明亚德看出了蓝熙儿的紧张,温柔的安慰,比起看岳托时,眼神也柔和许多。
对于别人的善意,蓝熙儿会自然而然的卸下防备,傻笑的点点头,走到努尔哈赤面前跪下请安。
“给郭罗玛法请安。”大方得体,不差分毫。努尔哈赤嘴角微微上扬,点着头又抬了抬手。
“真是个懂规矩的格格。”明亚德赞扬的微微一笑。
蓝熙儿忙给这母子二人也行礼。然后起身站在岳托身边。
“你可以说了,都是自家人,大汗一定会给你做主的。”明亚德看了看众人,只是又看着儿子的时候,眼神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几分。
达启说话前,诡异的对着蓝熙儿一笑。蓝熙儿心中一惊。
见到达启和他额娘同在的时候,蓝熙儿就感觉到绝对不是好事,很担心岳托,却也明白不能递过去一个眼神,眉头微蹙,让自己想些无所谓的事,这个时候必须让所有人觉得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阿玛,褚英大哥真的是冤枉啊,我们白旗怎么会谋反呢,求阿玛给大哥做主啊。”
达启突然大哭起来,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努尔哈赤脸色大变,立起身子,盯着达启。明亚德小心查看着哥哥的表情。儿子要说的事,自己当然知道。涉及的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恩宠俱在,已经让儿子息事宁人了,可是达启偏要一搏,只好顺着他亲自求哥哥给达启一个伸冤的机会。
蓝熙儿本来很紧张,又很担心岳托,可看到达启这幅卖乖委屈的德性,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斗志。淡然的眨了眨眼冷哼一声,时隔两年,他才来喊冤,冤不冤只怕都另有别情吧。
明明就是白旗设计陷害红旗在先,然后又利用自己传出消息,让红旗误以为白旗要谋反,等到红旗真去告发的时候,再反咬一口红旗诬陷,以此达到陷害二舅舅。
计策真的不错,不过红旗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谁能想到,这事并没有结束,大舅舅兵败辽阳的时候,红旗旧事重提,大舅舅正因为这最后一击,彻底被打入无底深渊。而自己也因为这件事与岳托大吵一架,从此更是恩情皆断,心中的苦和伤谁又来安抚,如今达启又来恶人先告状,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大哥真的没有谋反。”见努尔哈赤一直发愣,达启猛然转身,抬手指着蓝熙儿岳托嚷道:“阿玛,是他们,是他们诬陷大哥谋反的。”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达启陈述的时候,明亚德就一直在观察岳托和蓝熙儿,两人从头到尾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有儿子说出两人名字的时候,两人也没有半分惊慌,只是抬眼看看达启,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明亚德也开始疑心儿子的话,这两人怎么看也不过是两个孩子啊。皱了皱眉,想着如何缓解此时安静又尴尬的气氛,却听达启又说:“有人亲眼所见,蓝熙儿跑出城,然后进了岳托的营帐。”
被达启指控的两个人,依然是表情淡淡的站在一边。阿哥手里甩着腰间的玉佩,盘算着今天红旗营的事,还没做完,若是回府晚了,敏儿又要哭闹一番,不由自主的就觉得头疼。
格格低头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新鞋,因为是众格格们一起看戏,莽古济还特意给女儿选了一双新给她置办的绣花鞋,鞋面上各有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特别耀眼夺目,蓝熙儿却看着别扭,总是动不动就摇摇鞋面,简直有心把珍珠摇下去。
努尔哈赤没有表情,岳托和蓝熙儿也没有一丝慌张,书房里只有明亚德的心越来越紧。
“蓝熙儿就是出城去告密的,被岳托带进了红旗营。这是攻打乌拉时的事情,可是却在大哥贻误军机战败时才来揭发,使得整个白旗永不翻身,此人心机之深,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达启一边说着一边瞪着岳托,他只是武夫,没有什么语言修饰能力,能说成这已经是受别人指点了。
显然他把谋反一事直接带过,重点是指出揭发谋反的人,是在褚英已经无力反抗的时候,又狠狠踩上一脚,此人用心实在狠毒。
努尔哈赤依然没有说话,一脸阴沉的看着达启。
“岳托阿哥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明亚德见哥哥根本不相信儿子,只得出声了。
“岳托没什么可说的,岳托不会干这样的事,也不屑干这样的事。”岳托走过去,跪在达启身边,昂首挺胸的看着玛法,蓝熙儿觉得岳托一身正气,不容亵渎。
努尔哈赤的脸色缓和许多。
“岳托,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来没有见过蓝熙儿在那日的军营里。”达启不依不饶。
岳托果然愣住了,空气突然又安静下来。
“请问一下……”蓝熙儿的声音有些怯,可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清脆异常,岳托觉得特别悦耳,见她走过来跪在自己身边,眼里突然就都是温柔。
“五姨夫的意思是,我知道了你们谋反的消息跑出城去告密,而且还找到岳托表哥,告诉了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蓝熙儿跪下后怯怯诺诺的说着,明亚德当即就闭上眼睛摇摇头,这般柔弱的小格格,如何一个人能跑出城,送出去谋反的消息。
“我们没有谋反!”达启怒瞪着蓝熙儿。
蓝熙儿被他瞪的晃了晃神,眨眨眼,一脸不解的说:“没有谋反?那何来我去告密呢?城里一切如旧,我还硬说你们谋反?本格格还不至于无聊到这个地步吧。”
“本格格”三个字,岳托恍惚看见了三姑,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嘴,蓝熙儿根本是遇强则强的性子,看着弱不禁风,可玩起咬文嚼字,绝对不是达启能对付的。
“你!”达启抬起手一瞬间要抓住蓝熙儿,岳托忙侧身挡住达启,眼里都是怒意的看着他,达启愣了一下,又想起努尔哈赤,忙摆正身体,继续跪好,此刻努尔哈赤的眼里已经都是不满了。
本以为就凭自己和额娘,绝对能对付岳托和蓝熙儿这两人,就算岳托高深莫测,可蓝熙儿不过是个小丫头,一定会被自己引导的露出破绽。达启思索着哪里出了问题,皱紧眉头。
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说话,终于狠了狠心,将谋反的部署说了一些出来。只是把自己故意说给蓝熙儿听,改成了醉酒无意透露的。当然构陷代善一事没有说,只是强调想要谋反也及时反悔了。
努尔哈赤的脸色却越来越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