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有觉得你老婆离家出走是因为你自己不好好过日子,你自己不像话,屡教不改怨不得别人。况且你老婆从我这儿拿走了三万元,我找谁说理去啊!
我不计较前嫌,我不怨你,我带着钱来看望你爹,你还把我钱扔掉,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是我起早贪黑拿命换来的!
你不要,我还不乐意送你呢!于是自己一张一张捡起来,愤懑而去。
没几天,鲁小虎将鲁父带回家等死。
一则鲁小虎对他爹也没有什么感情,二则家庭贫穷,无钱消耗在治愈无望的疾病上。
一个月之后鲁父去世。
这一个月让鲁小虎终身难忘。
鲁父因肝癌疼痛,日夜嚎叫。
在他童年时期,像恶魔一样的人,如今在他面前一边痛苦哀嚎,一边痛哭流涕,伴着各种恶毒的咒骂。
起初他对他还有一丝心疼和不忍,那毕竟是他父亲,他的内心,对于君臣父子的亲情规矩,还是有些渴望的,他多么希望他的父亲能有做父亲的样子,他多么希望可以在父亲临终的时候,能有机会履行一次为人子的孝道。
可是持续几天日夜听着哀嚎和咒骂,他就开始厌烦,盼望着父亲快点死去,彼此都快点解脱。
甚至一度忍不住想动手帮他了结生命。
时间再久一些,他连厌烦的情绪都懒得生出,整个人对这些情况麻木了。
那个人逐渐黑瘦干瘪,脸色黑得像抹了他爹小时候家里烧的锅底灰,神情黯然,全身皮肤贴着骨头萎缩下去,被抽干了肌肉与脂肪,像熏黑烧焦的枯骨,那模样像极了百年干尸。
只是比干尸多了一口气,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这口气吊着,伴着微微的喘息声和嘶哑的哀鸣声,一直吊了两礼拜才咽气。
葬礼简短而冷清。
因为他爹嗜酒如命,喜好赌博和打老婆,他的路子比他爹好的也有限,家里所有的亲戚早已断绝来往。
李家有倒是来祭拜。只是自此对鲁小虎更加疏远,基本躲着他。
李玉兰知道他被鲁小虎老婆骗走了三万元,整天唠叨说落他,命令他与鲁小虎必须断绝来往。
鲁小虎觉得自己在葬礼上接受了李家有的拜祭,就算是承认他仍然是大哥,两个人就应该和好如初。
李家有这样不咸不淡地躲着他算怎么回事?
兄弟不是这样做的!
他需要一场明明白白的对决,若是自己赢了,就可以骄傲地对李家有说: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没关系了!
若是自己输了,只要李家有说清楚,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兄弟了!自己也就死了这份心,再也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听到这里,紫苏心里倒是起了怜悯与同情。
“他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治疗呢?”
一句话问得李玉兰也沉默了。
三个人都没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看两人神情,紫苏隐隐能猜测到可能是李玉兰说了什么话刺激了鲁小虎,伤了他自尊。
李玉兰讪讪地解释道:“我这人心直口快,说话直,有时候容易伤人,可我说得都是事实呀。”
许久不开口的李家有,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小虎这脾气太拧巴,认死理,他就是想死在我手里!让我懊悔一辈子!”
听到这话,紫苏心里有些唏嘘感慨,真得是越在乎的人,伤得才越深吧。
鲁小虎,一个外表强悍的莽夫,受了伤,内心里也是脆弱的,伤到保护不了自己,唯有自我放弃?
这可怎么办啊?
紫苏转念一想,不对呀!
他若是真心想死,那就签字出院啊,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看来他其实并不想死,可是让他这样胡闹不配合的直接原因又是什么呢?李玉兰又不肯说,紫苏只能自己去猜。
李玉兰突然紧紧抓住紫苏的手,神情有些紧张地说道:“紫苏,你别让鲁小虎出院行吗?你跟医生说说,千万别赶他出院。”
“他那么凶,自己不肯配合治疗,不是人医生不肯给他治啊!”
“不管怎么样,千万别让他出院,我听说他这种情况,出院肯定很快就死了。你去劝劝他,让他配合治疗吧。”
紫苏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院方她同学这边,希望让病人出院,让她帮忙劝病人签字同意自愿出院,李玉兰这边就怕医生让他出院,让她帮忙劝病人同意配合治疗。
怎么两边都觉得她能劝得动啊?到底是哪来的这种信任呢?她担不起这样的信任啊!况且她和他完全不熟好吧!
虽然这人确实挺可怜,内心里她也不希望他出院就死了,可是她完全没有办法啊!医生护士指不定劝过多少回了,要是能劝得动,哪里轮得到她来呀!
“为什么让我去劝?为什么你不去劝?”
李玉兰有些愤恨道:“我去劝!我一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见到我指定又得大发脾气,我跟他说不了三句话就得吵起来,只会适得其反。别说怎么着都还是有旧情的,我们也不能眼看着他出院去死,就算没情分了也不能让他死了,你说是不是?这次咱们几个人是一起喝酒的,他要是死了,我们几个包括你在内,都是要负责任的。”
紫苏心一寒,忽然彻底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困境。
鲁小虎是酒桌上喝酒喝进医院的,若是因此死了,那天所有在酒席上跟他喝过酒的人都要对他的死负责。
虽然紫苏喝三杯酒倒下了,被他们送入房间,之后的事情她并没有参与,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但是其他人未必会愿意让紫苏撇清。
胡晓晓那么说还可以认为是情急之下的慌乱,李玉兰这么说,也许就是一种明明白白的暗示吧。
紫苏沉默着,冷着脸转身离开。
同学在医生办公室里一边写病历,一边安慰一个实习护士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哭得很委屈。
因为是周六,值班护士本就不多,别人都不肯去,最后指派她给鲁小虎那床执行医嘱。
小姑娘本就委屈,胆子又小,配好药物端到病人床前,只是进行姓名核对,鲁小虎就不耐烦,大声斥责,把她轰出去。
已经被吓哭的小护士,百般不情愿再去,紫苏看着也觉得不忍心,哪里都是捡弱的捏。
紫苏看她这受了惊吓的状态,若再去面对那个粗暴的病人,万一发生失误,对实习护士来说,可能从医生涯就此毁了,可是工作又不能不做,下医嘱还是自己建议的。
紫苏对鲁小虎刚起的那点怜悯之心,瞬间化为乌有,心里充满愤恨,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男人一丁点儿都不懂得怜惜弱小。
小护士离开之后,同学望见紫苏的脸色,随即也是一脸愁苦。
礼拜一主任来上班,如果发现病人还在的话,自己在领导那里没法交差,更何况病人虽然目前病情稳定,可是黄疸严重,肝功能异常,一直不用药的话,病情很可能会反复,再次陷入肝昏迷。
“如果现在签字出院,不做任何治疗的话,他的生存几率是多少?”
同学有点迷惑地望了紫苏一眼:“你自己学医的,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紫苏无视同学的疑惑:“你就直接告诉我。”
“通常来说呢,生存几率也不是没有,只是统计学几率是基于大样本……”
“我知道个体只有0和1。”紫苏打断同学的话,“这个病人是0还是1?”
一向温和温顺的紫苏声音神情陡然异常严肃起来,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0吧,也许……”
“好,我知道了。”
紫苏站起身离开,抬手拿了一件白大褂,背对着同学,坚定地说道:“这个人,这次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