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力似乎一下子畅通了,就像是高空飞行回到地面的感觉,失重的状态转瞬即逝,章西亭用力睁开,眼前一片血红,醒目,扎心。
躺在血泊中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女,花蕾一样,含苞待放却被掐断了希望,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胸前黑洞洞的圆形伤口非常深,汩汩而出的鲜血,花汁一般,浆染得脸颊红艳艳,而扎伤她的,正是那柄元代和田白玉刺鹅锥,正握在章西亭手中。
章西亭一眼瞥见,一滴饱满的血珠正自锥尖滴落,而刺鹅锥上干净澄澈,椎体表面闪着银色光芒,像是细碎的月光,而原本乌黑晦暗的氧化层已经消失不见。
他似乎一下子还没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内心惊惧慌乱地想着,这小女孩受伤了,我得赶紧救她,便忙不迭去捂伤口,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刺鹅锥,立即扔掉。
两只手交叠着按在伤口上,鲜血很快从指缝间浸上来,女孩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已经说不出来,神情渐渐委顿下去。
章西亭俯身贴在她耳边,完全不顾鲜血蹭了自己半边脸,努力分辨着她的唇音:“……错过时辰……快,快走……”
小红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的呛咳震动,使得伤口血流如注,章西亭怎么捂也捂不住,急得眼圈通红,嘴里不住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才能救你?”
章西亭抱着她久久不能回神,脑子里徘徊不去的始终是初次见面时,她那天真又娇媚的模样,笑起来像两弯月牙儿似的眼睛,和刚刚幻境里如火烧云一般的身影,那是他一直支撑着没放弃,忍着烈焰灼身也要坚持爬过来的信念。
“小红!小红!你醒醒……不要睡!”章西亭抱着小姑娘的身体,站起身就跑,用力嘶吼着:“医院……你们这医院在哪?”
然而无论他有多努力叫喊,所能发出来的声音依然只是低沉沙哑的“嘎嘎”声,像只被填喂石子的鸭子。
天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他越是焦急越觉得嗓子眼被勒住似得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好像连呼吸都很难,可他顾不上,一门心思要抱着小红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那里总有人能明白,有人能告诉他医院在哪里。
可没能跑多远他就绊倒了,小红的尸身重重得摔掉地上滚到一边,一动不动。
章西亭摔了一嘴泥,顾不上疼痛,紧赶着就要爬起来去抱小红,可身子软软的完全不听使唤。
“靠!我还真是弱鸡!”他吐出嘴里的泥,狠狠骂一声,双掌用力撑实地面使劲儿,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连着摔趴了五次,终于脸贴着地面哭了,双手狠命捶打地面。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杀了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哭了几秒,缓了缓情绪,他猛然清醒地意识到不对劲,立即抬头看向身后,不知何时那棵巨观大槐树的树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有一根枝条已经缠着他的脚,正在试图往回拉拽,他就是被这枝条绊倒的,而其他的枝条也都像灵蛇一样伸向他们的方向。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两根枝条像能闻着味儿似地游向小红的尸体,开始缠绕拖拉,他忽然明白那棵树为什么会长成顶天立地一般,屹立数百年而不枯,它根本就是要以尸体为养料,吸髓聚阴。
他能感受到侵入骨髓的怨气,笼罩在古槐的四周,坚硬的槐刺沾上人血,兴奋地勒进人肉里,远处的枝条眼红得张牙舞爪,开始疯狂生长,扭曲得像疯女人的长发,狂魔乱舞。
它这是要吃人的节奏!
章西亭一眼望见身后不远处的刺鹅锥,忍着剧痛就地一滚,这超乎本能地反应竟然让他得手了。
以锥代刀,反手一划,脑子里闪现梦中场景,学着姜央的动作,其实心里完全没底,不过是生死攸关的灵光一现,钢筋粗细的枝条应势断开,章西亭大喜过望,随即挑开缠在脚腕处的断枝,脚腕已经血肉模糊。
咬牙忍着痛苦,单手握锥,连滚带爬地追赶着小红的尸身,终于扑到她的时候,章西亭浑身是血,而小红已经被枝条裹成了大虫茧。
那些枝条仿佛有生命的野兽,一见血就强势缠过来,但似乎畏惧刺鹅锥,像怕火一样躲着它。
章西亭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刺鹅锥,斩断小红身上的枝条,希望把她从茧里剥离出来,可是枝条越来越多,无论如何也抵不过这些不计其数的缠裹和偷袭。
章西亭渐渐力竭,虚弱地连刺鹅锥也握不住了,动作迟钝而缓慢,一个不留神,小红的尸身被再次拖走,他也很快被枝条缠绕包裹。
发现刺鹅锥能够克制古槐,让他心里生出无限希望,到很快被现实打败,意识到自己挥着刺鹅锥,无异于蚍蜉撼树,这种不甘和绝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在被拖拽的过程中,他很快被裹成虫茧,枝条上的利刺全部扎进他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他已经彻底放弃,失去知觉了。
他和小红两只人形虫茧被古槐树枝拖到树上,倒挂在遮天蔽日的树冠里。
而在这直径五百米的大树冠里,挂着成千上万只虫茧,里面包裹着各种动物和人类的尸骸。
“我们只算是其中的万分之一,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恐怖诡异的场面!”章西亭满脸凝重地敲了一下碗沿,“后来我才明白,就是因为我身上有一颗这样的铜豌豆,我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误入那个万尸林的!”
“这豆子,你们大概都知道吧?”他神情严肃地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哑着嗓音缓缓吐出几个字,“只能交换,不能买卖!”
顿了顿,发现大家都不说话,他举起最后半杯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冷冷道:“这豆子,无论是送人还是丢掉,第二天仍然会回到你身边,不怕死的就把豆子取回去吧!不想死的就从那碗里取一枚硬币,不过不能当钱用,只能终身收藏。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