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太后,奴才们想去救火……”三俩个小太监先还忍着,一下子又没忍住,扑通跪地上求饶。一个老一点的太监说:“奴才没有一个家人,也没个后代子孙养老送终。求太后让奴才回去抢救些个体己……”
后来几个跟着起哄,一群阴阳不全之人哭成一片,甚是尖锐刺耳……
“一群蠢货。哀家的身家国体……倒抵不过你们那几个小钱吗?不准去,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太后气得发抖,顿一顿龙头虬杖,几个顿时住了口,起身麻流儿归到队伍后面。说不急是假的,养心院总共占地二十余亩,但太后经常居住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最近太后倒是更加偏爱那间小耳房,它东边是先帝常住的装修豪华典雅的翊福宫,它的西边是先帝常常办公后来太后也常住的太合太殿,这两进院落中庭比较开阔曲折能通行马车,马车常常直通到养心院的后大门,后大门出去是先帝日日练习武功的校马场。
马车常常歇脚,先帝好大喜功,这栓马台之正中有一根一人怀抱抱不住的十丈余高的栓马桩,小耳房门口有口井为马饮水之用,而现在一群太监宫女救火嫌这井里取水太慢,都拎了家伙什到前面院落里雅鸣涧那条小河里取水。
“轰——隆隆……”一声巨响,西边的养心院一片火海中倒下去。
迎风钻过烟来,来回折腾几波人太过拥挤,终于前面一堆人涌过去,按压不住身前身后几个都跑了,拥挤不堪之中太后的鞋子终是碍事儿般地爬丢了。乌云密布,狂风从西边刮过来,火势终是越烧越大。
“李福……石宓天……还有那个叫什么名字……咳咳……你”太后气得随手抓了一个小太监问他:“呼呢……”
“哪里?哪个呼总管……”
“呼延远达呀……”太后怒了,见才那小太监兴许黑暗中没看清,没等太后说完,早跑得没影儿了。
“咚……咕噜噜……”太后追过去,又一声焖响。
“唉哟……”
起风了。
噼啪噼啪的火声此起彼伏之中,风似乎越来越大了……
“太后,把你的太后令牌交给我……快!”小太监执事一下子长粗长壮了许多,一把把太后揶在腋下,似乎腾空几尺几下就跃到了养心院中庭内,翊羽而落,站在逆风的位置一块巨大的拴马台上。一把抱住太后,把她的步摇拿下来三支,一只翠鸟报瑞,一只孔雀开屏,还有一只牡丹花会,另外又抺下一只蓝狐玉手镯。临时路上逡巡四周,抓来四名看起来身强娇健的小太监,五人围成一个圈子,烈烈风响,声音根本传不开……
“太后口喻。你们四人分别承担鸟部,雀部,花部和环部。鸟部现场招兵买马,可论功行赏。成功灭火者,各有赏黄金百辆之权限。鸟部负责两人水囊,四人水袋取水。这两样工具在翊福宫后院西厢房军巡部有,可砸锁取之……”小太监执事组织四十八人有序出发了。
水囊用猪或牛的膀胱做成,里面装上水,起火时,把水囊扔到着火点上,水囊被烧破,里面的水就能流出来灭火。水袋是用马或牛的皮做成的,可以装三四百斤水,袋口绑起来,插进一根去节的竹子,水就可以通过这根竹子流出来,就由三五个人抓着竹子借助袋口,向着火点注水。
远远的一波人带着大大小小的桶、盆、斧锯、梯子、绳索等过来,有四五十人,倒还算整齐。
“军巡部的?”小执事太监问领头的人。
“诺。禀太后……奴才叫陈度和,只是一个伍长。军中自是无人调度,我们见火着得紧自己来的……”
“太后口喻。调动不当,俱是宫中太监统领失职,事毕定会赏罚分明。陈度和伍长,你们分两队且去石鸾殿三进大殿灭火既可……”
“太后口喻。雀部领二十人去太合太殿,太合太殿有先皇和太后用弃的二十口人大的铁皮箱子。……”小执事太监手搭凉棚看过去。“太合殿火势并不是要紧。太合太殿、小耳院,还有太后常常居住的雍合殿抬箱子去。太后的奏章,圣诣,典藏书籍,书画名瓷和各类金银杂器,悉数抢回……雍合殿后墙有个书柜之上有个铁匣,铁匣之中应该有整个养心院的古玩名器的花名造册表,原应该是防隅军的……务必抢救过来,以备后期清点损失。”
“花部。你叫李平安是吧?关雎宫统领太监。太后有喻,一是逆风位置确定准确无误之后,去前几日关睢宫修建工地取土和沙,还有石板,牛皮防火纸。两人一袋抬来,分四个方向,在太合殿西北侧,逐渐按压,土掩石埋,清理明火和暗火,因为逆风,防止梁下落物,头和口鼻必须用湿巾裹实。大约二十人应该够了……”
“环部。你叫小灯子……?噢,大名号叫慕和风是吧?松柏居的执事太监。没事,一样会有功就有赏的……你率领二十人去各殿救助疏散老幼妇孺。主要以居和殿为重——那里太监聚众赌博窝点多;理尚殿房屋老旧,恐难逃此劫,只在外围搜救就是……火灭之后,勿必清点人数,人员悉数来此报道……”
小太监执事从高台之上,一跃而起,几步就回到太后跟前,又摘了太后一只凤钗,上缀了紫色水晶,黑暗里闪着璀璨的光芒。就地把它举高,抓过来老迈一人,问:“你是太医院的?”
“奴才是过来看看的……怕有什么差错……”转身看见太后,先没在意,朝小太监执事跪了就磕,许是见到太后脸上的斑点太大才愰然大悟,再转身冲太后嗑头如捣蒜。
“奴才,不敢……”
“啐……叫你干什么了,你就不敢……”
“奴才,不敢……”小执事太监一把拎了他上到了拴马台上,把他扣在地上,掐指点了他一只耳朵,抢了一个救火太监的水囊,咕噜咕噜给他灌了一通水,拍拍他的脑袋,拿了太后的凤钗在他眼皮底下㨪,说,“醒醒……嘿!醒醒……看,这个是什么……”
“太后……”那家伙一脸水迷茫地看着小执事太监。小执事太监一脸戏谑嫌弃,一双大长腿吧嗒一并,站起身来,火光照亮他的眼睛,细长的丹凤眼里也满是火光。
“报上名来!”
“奴才叫……太后,不敢。”
“李有才,药事太监总管!看来,你真是吓傻了。太后素知你医术勤勉,还算有点造诣。你速速回去太医院组织至少十人以上的救护队,把太医院现成的红三七白三七,冰蹦散烧伤膏药,并麻沸散并一并药材准备好……明天天亮之前,会有大约三十人以上的烧伤病人需要紧急救治。你拿好这支钗,这个是调遣令牌。另外通知一名药房太监去御膳房熬制大量的猪油……有很好的治疗功效哦……”
“你怎么知道他叫李有才?”太后终于醒了,问。
忽然一声巨响,宫灯连带着一堵墙,和那边豪华装修的屋顶一起涌了下来。
“保护太后!”扔下一道命令给石宓天,随即慕修文弹了出去,后面跟着八个小厮。又若干侍卫亲兵,天空之上黑压压一片,阳光下遮天蔽日而去。
那道红木大梁先是中间断开,一截直接焖倒了那个石宓天。另一截悬而未下,梁下刚好只剩了个披金挂银全身行头重达几十斤的太后。眼见石破天头破血流于个当场,一阵狂乱,太后就是挪不动步。花盆鞋左右一个踉跄,狗熊一样扑倒于地,心下恨道:“哀家也是疏于管理,下人懒惰了………刚才跟着的四个侍卫俱是无用!”
太后瑟缩双脚,扭转娇躯,眼见嶙峋枝桠另半截梁横亘下来……突地一道黑影扑倒过来,死死压在自己身上,还拿双手罩了自己口鼻……
第二声轰隆巨响之后,万物宁静,尘归尘土归土时,太后悠悠然醒转而来……那半截梁就在自已耳畔两寸外叉着,身上之物似有千斤重,而且冰冷异常,小太监执事一张脸直接贴在自己脸上,在阴影中轮廓分明,眉目如画。叹气道:“好个英俊孩子!刚有个贴心之人,难不成就死了?”
外面似乎并无人调度,几个老慢太监跑过来挖了两个时辰,才挖到太后附近。
有个脸色黝黑的太监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他喊他的同伴过来。太后心下忐忑不安之余想着:“你居然认识旁人,不认识太后?”可能因为这万春阁地处偏远,人烟少至。所幸灰头土脸之中那人并没有惊诧太后脸上的疤。
无邪一条腿怎么也推不开,自己身下己半截麻木不堪。太后想想这么些年殚精竭虑,费尽心机,也无非如此。心下凄凉,即刻落下泪来,悲淒凄哭了一会儿……哪曾想,身上的小执事太监懒洋洋地蜷曲一下他的长腿,睁开眼睛很嫌弃地掸了掸裤角的水渍,道:“人没多大肉肉,搁得我生疼……眼泪倒是太多……”
“邪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太后看他醒了,身又不能动,只能心下悬空问他。
他生生坐起身,佝偻着身子咳了半天,说的却是别的:“十两银子的鞋,花了我三个月月俸银子,说是给太后当差,就买双好鞋吧,宫里配置那双鞋子早烂了。可这回没怎么就裂了。有钱没钱穿鞋过年,这鞋还得穿着过年呢……咳咳……”说话间就捡起一块大襟儿,拿了擦鞋。
“邪儿,别动!哀家帮你包上……”太后忘了笑。眼见他扭过来时背后一大块血肉模糊,伸手仔细摸了他伤口附近。遍寻四处,终于把自己里衣一只袖子从裂口处撕下来,地上找了绳子,仔细捆好,血还是不断汩汨流出。
然后回头目呆呆看那厮如何把自己的一件锦衣的前襟变成泥淖淖的抹桌子布。太后笑道:“你救了我,倒也值这个钱……”
“夜深人静,咱们得补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的是问句,却根本没有转过头来看看太后,所以好像也不是在征询意见。半夜三更他俩相携走出这万春阁,养心院也无人问津太后为何迟归。无邪就说:“穿上衣柜里那条粉裙子……我早就看过你的衣服,就这件还像个女人。还有换双一般鞋子……”
“是吗?哀家是太后,哪里还是女人……”那件粉色罗裙是有一次微服出巡时,按街市流行的款式裁的。跟其他按规制设计裁剪的太后官服完全不同,简洁利落,身姿曼妙了许多。
镜子里的女人双颊飞红,皮肤韵白细腻,刚洗了脸,两腮之间的云斑纵横累卵,就近镜子,太后理了理云鬓,心下悲伤:“哀家老了。这桃花疹可如何是好……其实哀家并不高兴……倒是忘了刚才那块面巾丢哪里了。”
“太后哪里老了。那日大殿初见太后,奴才以为搞错了。你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小执事太监忙不叠拎了鞋过来,帮太后把头上剩下的头饰一并去光,直直地笑笑:“这多清爽,像个小妮子”。
“哀家是太后,岂能听凭别人说长道短……速去拿面巾来!”
“哪里?吃饭戴上那劳什子怎么吃?哈,你看这个怎样……”说话间小执事太监拿太后的眉笔在自已脸上也画了几个圆的墨点。
“真真是不成体统,你个𤠣子……”
“看你不管不顾,哀家真担心你的伤……看,还沁血呢!……”当太后一路追着小执事太监几回波折到达中门,凤雅涧养心院里死寂一片。“宫中事情有皇帝管着……出去这养心院一时半刻也是无妨……”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忽高忽低到达一处灯火明灭处,那是太后养心院去往西侧,一个不起眼的花树后面右转的一个小门小户进去的荒废了的几间破房。几近不同的天地,一墙之隔外面,人声鼎沸,各种机器和说不清来源的声音轰鸣不已。那里应该是鬼市。老百姓倒好,管你宫里政治如何,只要不妨碍他们吃喝拉撒直管该如何就如何。
“噢,哀家不知道,鬼市开得这么早吗?原来竟一夜未眠……”太后心下嘀咕。
小执事太监手牵着太后的手,辗转好几个弯到了一座矮脚房,叽哑推门而入。
“火,灶火?”太后被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
“走啊!停下干嘛。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看看我的伤……嘶……”小太监执事自始自终都一付老大模样,不管不顾太后的疑问和不安。
“邪儿,关健是往哪里走?”屋内一片混乱,应该是废弃的旧厨房被某人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说是厨房其实也就只有一口篏在灶台里的一口锅而己。锅上热气腾腾,酱香扑鼻,煮了一锅浓汤,锅下才是重点。
无邪心道:“我下得这番功夫,似是不但没找到圣主的踪影,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也没一点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