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堆盒盏碗蝶之间无从下脚,只好站住。
小执事太监却扑下身去,打开锅灶下面的小铁门,从里面连滚带拽拖出一口黑糊糊的大黑蛋蛋,也不顾手烫,嘴里呼呼呵呵吹着气给手指头降温。一面不管不顾用刚刚太后衣襟擦干净的那鞋去揣它。
太后又往后退了一步,口瞪口呆看他。
无邪说:“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是人生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身后的门被风一脚踹开,春风猛地把裙子要吹起来时,风外又进来一个人。那人一瘸一拐,很是步履维艰,除了双柺夹于双腋之下,左手居然还提了一桶水。太后就让出路来,心下奇怪,他一瘸一拐中怎样的一个韵律,水一路上居然没漏一滴。水“刷——”地进了缸。
“败羔子,一天未见汝人影。吾惯知道若无这叫花鸡,汝是断不会回来的。毛还没长全,就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乎?”
两个一起地上狠踹那个黑蛋蛋。
“师傅,你不用来个人就不会说话了。这个女人是月……月。月月姐姐,她也就是个粗使丫头。我师傅原来在太子书房当过差,因为腿受伤又不想去中官村,所以在这打杂……”小太监执事很害羞,太后听他介绍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心下很受用这个称呼,轻语:“月月……还姐姐……”
那个所谓的师傅穿了一身很旧的皇宫里中官服饰,因为破旧,已经分辨不太清本色还是泥浆的灰色。他不知怎的就开始咳,咳不过来的时候,伸手拎了一把扫帚,拄着拐杖追着小执事太监开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个败羔子……偷我钱买的鞋,怎么倒烂了!”师傅骂道。
无邪小执事太监手里已经拿到一个鸡腿儿,嘻嘻哈哈围着一口水缸乱跳,一边跳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窥太后。
躲避不及,几个扫帚屑飞在了头上,太后的裙子被风一会儿吹向左,一会儿又吹向左,两只手忙不暇地按住。他绕了几个圈子跑回来,把那半只鸡腿塞进了太后嘴里,说:“月月。给你吃我最喜欢吃的,你看看味道如何?
于是,三个人开始吃饭。
太后不知道这算是晚饭呢,还是早饭?算时辰应该是半夜四更天的样子。
没有桌子。当然也沒有盘子。所以只能蹲在地上,三个人一字排开。师傅在最靠近灶火的一边,不断地从一堆黑乎乎似乎要破茧而出的破壳之中掏出白生生的鸡肉来,夹在小太监执事的碗里,然后小太监执事再夹给他右边的太后碗里。
因为对于太后来讲,那只碗都有宫里的汤锅大了,手端着好努力,又只是象征性地被吃掉几丝丝。所以过了一会儿就又由小太监执事再夹回来,吃着吃着,最后还是太后碗里堆积成小山。
师傅再无一句话可说,没有小太监执事说,也没有对太后说。好像这个被领回的女子,只除了一开始带给他一些惊诧和不安之后,就再无亮点,连看都无心事看一眼。
其实月树太后多少还是有些坠坠不安的,自己的头发是淡黄色的,眼睛白天看着会有隐隐的蓝光。现下沒有戴面纱,虽说天气很暗,但是看向小邪子那个小执事太监时,目光就躲开了。
最近自己有些太过斤斤计较自己的脸了……
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丰韵来,毕竟自己跟着先帝的时候才十几岁。
机缘巧合之下才被封了这不伦不类的狗屁太后。自己不过是先帝创业未果,安排在凯越圣主身边的一枚棋子而已……适当的时候自己定当全力以赴舍车保帅牺牲出去……
太后被蹲在自己脚后跟上这种姿势狂虐了很久,裙子夹在腿和屁股之间不好,放下来拖着地也不好。
无邪狼吞虎咽吃完,又风卷残云消灭了太后碗里的小半碗,说:“快,快吃。女人不吃饭怎的能漂亮,看你长得跟个柴禾棍儿似的。”
“何谓柴禾棍儿?”太后终于忍不住问。小执事太监去锅里盛了一碗汤,回来的时候又拐弯出去,踢了一个圆滾子上面绕着好多铁丝。
“我们家乡那边煤少,冬天只能拾柴禾棍儿烧火做饭,你想想要点火烧,冬天地里又被别人捡完了,又细又长的……”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自己的胸前。
意思是说她“这个地方”不够突出。
太后站起来要打他,他就把那个圆滚子用脚扶正,顺势塞进了太后屁股底下。说:“坐下吃,不吃完,不准起来!”
再然后,小太监执事就一边蹲着捅炉灶里的火,一边哈嘘哈嘘吹着碗里的汤。一会儿搡过来让太后喝一口汤,一会儿说着闲话。
太后漫长儒雅地吃。
其中师傅不知道何时走了。
“禀太后,你这吃饭很是个问题。以后宫里我一定好好看住你吃每顿饭……”
“哀家要是跟你一样大就好了。那我们可以一起背书包上学。小时候,哀家可是真正的学霸,经常被老师请出教室不用上课。”
“你知道,后来我师傅也是和我娘一样。算是具有某种锲而不舍精神之楷模。比如要当执事小太监这站功,我就是继承了娘的禀性,师傅打我骂我,我只峞然不动。”
“这样的话,别人看见,就以为咱们两个定是男盗女娼,脸拱地拱的……”小执事太监说着就拿乌漆麻黑的一只手,往自己脸上抹黑,又往太后脸上抺。两人嘻嘻嘻笑成一团。
太后先是半天没吭声,回过味来,转眼间把碗扔到了地上,旋即起身离开了那间屋子。气得发抖心道:“今天心软把个狗奴才惯上了天。白天他侥幸救了自己,以后还成了太上皇了不成。奴才救主子本就是纲常伦理,哀家真是一时糊涂,沒有后悔药,白天的理智惯会于暗夜里崩溃……”
“太后,路走岔了……”小太监执事见太后黑了脸,一路小跑紧跟着也没辇上;眼见走进了死胡同,就压底声音后面喊。太后硬是不听,走出了一射之地后就转过了另一个胡同,也不知到了哪里,见一个小宫女从一个门里出来,贼溜溜顺着墙跟儿走,喊住她,唉唉唉——半天,那女孩儿俱是没听见,走得不见人影儿了——
两人的队伍就又调转领队,小太监执事领着返回养心院,门口养心院太监七八个等着。“皇上不是让交给慎刑司吗?关他那里好好思过…………”太后气还未消,眼睛盯着风中萧立的小执事太监,缓了几口气才说完。
“禀太后,这……罪名具体……”养心院的总管太监低头躬背不敢细问,眼见太后已经转换笑容,呼延远达三父子及其他众臣已经在门口嗡了一干……
“最近设置的枢密使,由皇帝最亲信的臣僚石宓天充当,设左右龙虎军、左右羽林军、左右神武军、左右龙骧军等等。”呼延远达第一个说话。他胡子花白,身体过于清瘦以至远远过来时,身下居然没有一丝风动,吓了太后一大跳。
“皇上经常与其商议军国大事,与天元国战事一触即发,所以臣等并没有过分计较这些……”其他几个户部尚书左丞风格物,右丞景天城俱是一溜小跑尾随呼延远达进了中庭。
“哀家最近脸上有疮毒,左治右治,时好时犯……倒是得了一个心得……呼延爱卿,你惯是身子弱,是否能体会哀家心意于万一呢……”太后虽素衣清颜,但坐于大殿之上的太师椅上,沉静溺重。一圈子人俱是互相望着不敢答言。
“太后,为臣……这个……”呼延远达,一时上意难测,之乎者也,不知所云。
“嗯哼——”太后接过宫女呈上的漱口茶,用热毛巾敷脸,又拿镜子侧面照照自己,没有顾上跟他们说话。大家看太后悠闲自在的神态,一时也算缓了一口气。
“好——”看了镜子,太后往榻上软身一坐。两个宫女过来,拿了一面肉色面巾要罩于太后面上,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拿了,两只细丝绳挽于颈后。众臣们早已识趣地退到了帘子外面。太后的真颜是这宫里除了贴己宫女没人见过的。
“哀家是说,这疮毒,外敷药膏,巫药傩药甚至西域的回鹘药膏,一应俱全弄了一堆,终是无效。哀家想着,得让这荼毒发出来,发不出来,窝在肉里面,迟早是个祸害……”
“为臣明白……”一干众臣点头称赞。
“哈哈。你们明白个屁呀!”太后说完,不小心地说了个脏字,自觉不妥,就捂嘴儿笑了。
“呵呵……”一堆人帘外也跟着笑了。
一个管事太监人小步疾进得大殿来,俯于太后耳边嘀咕几句,太后就又笑了。大家一起看向太后,焦虑万分,石宓天被砸重伤现在太医院躺着生死未卜,看太后神情应该是有好事也未可预知。
“看看。哀家说荼毒要发出来才好,说荼毒要发果然就发了……”太后大怒,案几之上一只茶碗震荡歪斜,滚到了地上,热气蒸腾……“张氏世家又出幺蛾子了……皇帝和禁军侍卫全数从哀家掌控范围内消失?”
“众爱卿你们可是疏怠惯了,一心只想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呼延刚,你的皇宫三品统领哀家应该动动了。这皇宫快成了皇宫后面的鬼市了!岂是流寇匪患驼驼之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皇帝不在,太后擢升了三名官员分别治理内官协领、禁军外务大臣和军事防御调度统领。
傍晚时分,养心院才静下来。外面皇上虽是还未有消息,但以太后对这个虽非已出、外表虽放浪形骸、好出言不逊的凯越皇帝还是有几分放心的。百思莫解之间居然混沌间睡着了。
“邪儿,看来你真是越来越懒了。速速给哀家敷敷你的小网子……”半夜时分,脸上奇痒无比,太后的手睡梦中抓破了脸……见无人回应,睁眼之间管事太监一脸探寻地问:“要不,奴才去慎行司再把他领回来?”
“噢。哀家让他进了……慎刑司?”
“禀太后,今日早起太后回来命奴才办的……”
“你不会真的……让慎刑司把他给打死了吧!”
……
……
花粥晕倒前做了一个梦……
穿过仅够一人通行的一壁石桥,曲曲折折走了很久,崖洞里水声渐远,空气逐渐干燥,宫灯的光柱下的墙壁之上开始出现小幅的岩画,太阳,月亮,草木,甚至树庄,打夯,石撵子,然后满墙满壁的大型石刻,太阳神驾着马车巡游,一族蒙面的祭司跳着神秘的舞蹈……似乎他们移居了中原,学会了刀耕火种,甚至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阴星……
那些祭司在岩画上特别显眼,红色的衣服,红血丝密布的面孔。几乎每一幅图里都有,重复的面孔,似乎世代相承,肩负着什么特殊使命,一路绵延——
“温彻斯特祭司一族,族人似乎寿命都很长……你来看……”程木心指指自己头顶位置较高的一副画,白眉白须的老祭司手篡着一个小婴儿的手,旁边一干众生,男人,女人,赤裸裸的身体,扭曲的舞姿,庆贺什么的样子。
“老祭司活到行将就木,就把法器传给族里当时最幼小的女童,这些女童都叫做神女……法器就是……这个图案,你过来仔细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