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围观着的广场叫百花泉广场。
极目远眺,别看这思年华皇宫修得破烂烂。这用来显示皇家威严的广场却气派异常,大理石的圆柱形华表,青山石嶙峋怪石峥嵘奇伟耸立,成了一块巨大的照壁,九龙团凤,翔鹤飞天,姜央神顶着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出游。
“回来了。我把宫中主管太监拎来了!”
程木心不知什么时候出去,又折反回来,手里拎了一个人。那人被放正位置,把衣服拽平,又被急急忙忙拖到了牌坊的暗影里,嘘唏半晌不让说话。
此人秃头戴着太监的帽子,从浑身散发出的酸腐气味就知道是太内总管福安子。太晚上的,这黑漆黑的阵仗,大内总管福安子很是心怵,与三小只两个最是相熟的,是酒友,又是麻友。
福安子姓福,坠坠想了半晌,终于开口说:“统领不知道,昨晚可把我吓死了——”
“杂家做这行的,从来都很警醒,可不敢糊涂……”不经意朝圣主书院门内看时,发现有些奇怪。按老习惯偷偷扒窗户一个蚊子大小的纸洞里往里窥了一眼,这一窥就把他吓到半死。
……里面几进大殿,层层叠叠的书柜中间星火点点,鬼火䰣魉。
定睛一看揣摩良久才看清,原来诸多黑衣禁军,个个调着一盏蜡烛在翻书。一个侧榻,后面似乎是躺着凯越皇帝,巨大的竹麻被子高高隆起不见人的痕迹。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如今可是丢了什么东西在找?能藏于书中的……难道是秘密诏书,还是什么传国密笈?前几日军情紧急时也没见圣主这样,也从见这圣主寝殿有过什么嫔妃女眷甚至皇后的影子……皇帝要修仙,远离女色?
花粥听说昨晚上圣主还在书院呆着,一时间心急,急于求证,上前了一步,拎了那老太监就要问。
却有两个男人同时替她问:“你可确定昨日可是真的圣主?”
“此言差矣。圣主就是圣主!哪里还有真假之说……”老太监言之凿凿,言下之意很是确信。
“杂家亥时换得的班,巡逻防控了大概两个时辰。然后月亮西斜,杂家等圣主出来等着等着己经……记得已经三更鼓敲过了……”
“你舔破窗户纸,是什么时辰?”木心向他。
“三更鼓敲过。”
“然后呢?”
哎哟喂……怎么……树还喘气!后退之间就撞到一个人,又一次吓得人半死。
院子里巨大的一棵海橖树下立着另一个人,也顾不上什么夜寒风重,那人脚上跟生根似的,黑赫赫矗立在泥土里,刚才远眺以为是两棵树。李福安见撞到的那人,还是纹丝未动,只得自己慌乱之中绕了弯子过去。
“说,是谁出的主意?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算盘都打到朕的皇宫里来了!”这句圣主的话里面传来,李福安巡声望进去,东北角圣主惯会读书的那个位置传来。立刻突突突领了三四个小太监,食盒,水果点心之类的直接奔向那个门外躬身候着……
海橖树下那人依旧黑赫赫立着。
“圣主。为臣也是急于求成了些……咳……”有些微胖的一个中年人,典型的西边口音,李福安门缝里看进去,知道是军机处大臣大理寺卿。皇上挥挥手,石宓天就退出门来,走了几步,退到海橖树边站住。与海橖树边原有的那个人点点头,那个人就把剑交出来,起身进去,那厢位置上就依旧像是两棵树。
“石宓天吗?”神女花粥久不吭声,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开口问道。
“是的,军机大臣大理寺卿……”老太监有些不耐烦,见这位神女不过一介灰衣,却直呼大人名讳,未免多看了她两眼,还有她后面那个粗声粗气的另一个神女。
然后他就说:“圆形穹门闪进来一行人,为首的应该是养心院的执事太监,三四个宫女步摇浪当当扶着一个衣着华贵无比之人过来。心想,事情太大了,数年来月树太后从未半夜三更出现过在这儿,我赶紧迎上去。”
“……”底下一片寂静,本就一个个大气不敢出,静得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忽来此一声,有人就魂飞魄散了。
“可知何罪……?嗯!你叫飞鹰?”两盏宫灯被点了起来,圣主坐在斜榻上喝水,顿了下冷冷道。
“禀圣主。飞鹰知罪,请圣主责罚!”飞鹰想着被发现了哪有不知罪的道理,漆黑一团跪在地上。他的旁边又躺着另一堆漆黑一团,一盏灯的余光照亮那人扭曲的脸,这张脸血网模糊几处糜烂都崩塌出了血肉,红的,蓝的,白的……那人如果还算是有眼晴的话,那双眼睛被疼痛困扰着左右撕拉,……抽搐间口吐白沫,瞳孔放大……令人无法直视;他身上五花大绑着被胡乱塞在一个银丝网里。
圣主冷冷看了他们半晌,一个是自己亲自提拔上来的军机大臣的亲信飞鹰,另一个据石宓天所说是飞䧵的部下,被石宓天派往养心院被太监总管误抓的飞贼。处罚他们吧自己又不忍心,就这么放了他们吧,那以后哪还有规矩可言,最后只冷哼一声,“看在你是受人派遣,今夜就在这跪一夜,以示惩戒吧!”
“多谢圣主!”飞鹰连连谢恩,这圣主书院私自布兵还出此差漏岂能轻饶。说话间旁边飞鹰扑过去想着救自己的同侪,没想到那人眼睛看向虚空,脑袋一歪,手伸出去,飞鹰就也随他眼睛看向虚空,那里站着刚刚进来的一行人。
太后本低头执意要看看皇帝的伤势,无奈皇帝根本没给她嘘寒问暖的机会,早转身几步走进其中一间书柜后面,摁了墙上的一个按钮,书柜忽拉拉拉向两边,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两个闪身而入,太后从皇帝冷峻的气氛里感觉事关重大,这个暗阁不奇怪,奇怪的是今天皇帝把它打开了,国将不国了吗?
这暗阁是先皇修的,十年前那场生死决战中也曾起用,机密战事以防隔墙有耳。
两人走了好久,太后的花盆鞋和皇上的柺,咯咯嗒嗒响了好一阵,终于停下来了,绝对黑暗中皇帝悉悉索索按了数个石钮,又是哗啦一声,一扇石门骨碌禄滚了地下去。一道微光透出来,里面四四方方一个屋子,若干桌椅板凳,两座硕大一人宽窄的石碑就呈现出来。
微光是四面墙上的蓝田狐玉发出来的,蓝霍霍的,迷离而不刺眼。
“当然蓝霍霍的光,杂家是见过的……但是——”老太监说话间顿了下,又道:“这密室说是密室,当然见圣主和太后进去,后面的事情杂家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见圣主出来?”三小只问。
“没有!直至此时此刻,被程统领拎了来,杂家不过圣主书院门口候着,却只见太后黎明之前出来。……”老太监是知道木心和三小字分量的,所以说量字斟句酌,唯恐信息有误。
木心交待了些,切勿随意泄露出去同样的内容之类的警告就放老太监回去了。
是啊……当然无邪初入魔珏国对魔珏政务做了大量研究,知道虽是时光荏苒,虽然圣主和太后之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了多年。
三小只放下那只单臂,呵呵冷笑数声,眼泪滾在了地上扬起灰尘。花粥数度哽咽,说:“父皇睿智聪慧,可惜如我一般生来胎带弱症,这几日可是腿疾犯了……”
“先皇,人死了,也还就罢了,还要出什么幺蛾子秘室整人。十年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毫无私心杂念,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先皇和圣主……”三小只想起了一些往事……
……三小只收了泪,挺了挺脊背,昨晚基本没睡,腰里疼得厉害。“木心的话,你还是说说吧。今后情况如何,肯定还要仗仰各位年轻人呢,——说正事吧——”
“派出去的细作遍访天元城皇宫,已经有近月余不见那边太子上朝问政了,那边倒也毎日仍能保持良好秩序,运营得有条不紊,只是遍布境内苗人国师横行……”众人目光一起合拢,酌墨子又弯腰捡了狗链,抹去眼前眼角灰尘,说:“我们大家应该把各自的情形汇总一下。”
众人脑筋从来沒有如此这般紧张过,三小只太阳穴的位置神经崩得太紧,以至于整个天灵盖脊背附近的大筋崩崩直跳,连带着自己仿佛觉得一直有脚步声从上面传来,咚咚咚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早上禁军集结换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无邪几夜劳顿,几乎没睡觉,双手按住双侧脑后,不断拍打……
三小只听完神女花粥和木心的叙述,基本上形成了一个脉络。
花粥和酌墨子白日受邀去给惠夫人看病。
夜间因担心又折返回去,却遇到了前往张家看风水的何东庭和师傅。
张氏世家中的张子栋先生是一位资深富商,以经济麻布和夏葛布为生,妻妾成群,却无子嗣。
花粥和酌墨子入得后堂之后,却遭遇了迷魂之阵。十三俱死尸事件暴发。
神女花粥却不知这些,后被掳去,在祭台之上,看到的茶壶和父皇的故事,痼疾初发。
神女和木心回宫后,第一时间确认圣主无虞,因为程木心通过细作分析出,明白纯属圣主和茶壶之举纯属迷魂之后的错觉。而那个凯越皇帝是被人扮演的。所以第二日的神女仍旧是去神殿上了早课。
这迷魂之阵必须以所蛊之人的血为药引子,不知何种缘故,酌墨子的血没有引出来,所以第二次与程木心入了后山的酌墨子却是最早醒过来的。
程木心在被迷魂之后,为瓜瓜等施害者写下了“圣主已薨”的字样。
该字样被传于司徒将军,司徒将军按照程序通过锣鼓信鸽把消息传了出去……
而这消息被传出是半夜三更天,此前的亥时圣主与太后进入了暗阁,至今未出来……
这个字样的拓纸却被一个叫“屋影”的客栈老板娘拿给了程木心程统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