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个轮椅机器里的人,看见所谓的“八婆师傅”果然众目睽睽之下,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自己向那个“八婆师傅”远远望去,是这一干温彻斯特一族人之中行为举止最为优雅的一个。
花白的头发还有被花白头发掩映中微微露出的一个微笑,他应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灰色条纹的夹袄长衫,显得有条不紊,文质彬彬,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居然戴了一付眼镜。
“这位尊尊老者,是这里道行最深的人……”程木心背后小声说,“据说望闻问切,这四门功夫里,他是掌握的最为神乎其神的一个。‘望’是望气看风水。‘闻’即嗅气味。有此奇术的盗墓者专练鼻子的嗅觉功能,他在盗掘前,翻开墓表土层,取一撮墓土放在鼻下猛嗅,从泥土气味中辨别墓葬是否被盗过,并根据土色判断时代。据说功夫最好的可以用鼻子辨出哪一代墓土与另一代墓土的微妙气味差别,准确程度令人惊叹。”
“望闻问切,样样精通。这跟娘亲有什么瓜葛?”花粥听到一半,已然明白了一个大概,只不过是盗墓贼被掩人耳目地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一个古老的神秘民族。‘问’就是踩点。善于此道者,往往扮成风水先生或相士,游走四方,尤注意风景优美之地和出过将相高官之处。他们一般能说会道,善于与长者老人交谈讲古。每到一处,均以算命先生或风水先生身份拜访当地老人,与之建立信任。”木心却好是忧心重重,他继续道:“这‘切’,是八婆最擅长的……”
没等木心说完,见旁边的一名看守祭司怒目以视警告,他只好噤了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十五那日的十三尸命案,如今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外边的魔珏国昏庸无能,官官相护只判她了个秋后斩……我们可以来做个了断……”八婆不知道是八公的那人,伸个懒腰道,目光如炬扫向了花粥。
他恨的,就听见自己的骨头吱吱作响,发出许久未动终于又动了的涩涩的踫触声。空气清新舒适,半夜三更,小鸟儿不知道从哪里飞来,聚拢而来,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在天上乱撞……
不知道这仇恨拉的,花粥仍旧竖着起耳朵听起,这应该是姜央神河下游,出海口附近,这里地热,河水夹杂着刚刚消融的冰凌乌泱泱涨上来,汤汤曲折向东……
从篝火里燃起了火把,四面雪亮。
矮人侍卫最终还是围了过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侍卫的衣服当然颜色要少些,黑暗中一身漆黑,所以在黑暗里泛着黑暗的光,一步举着长矛四面滑到花粥一行人面前时,大家均是惊㤉不已。
“诸位朋友,我是神女,谨敬各位见谅——说来话长,说来说去其实我本不是凶手……”花粥虽被绑了,自己这一面正好冲着来者,所以她忙不叠地向各位解释,为了让对方不致于感觉太突兀,她尽量用了一些文诌诌的词汇。
程木心求助地望着火把丛后面的花粥,这个神女想干什么,这一堆人连同那个装嫩的瓜瓜设计如此,岂是一句话可以化解了的?!我们一起同你绑来,虽顶不上大用,但同你一起慷慨赴死的心却是有的。哽咽间确是让他有些鼻酸。
“八婆,你疯了,干嘛又双叒叕引了这么多生人来?”一众七个矮人侍卫之中,台上刚才诵经的那位宽衣大袍的领袖模样的人踱过来,指挥一圈子围了花粥五个,挨个儿嗅嗅鼻子,道:“孤早已划地为牢,每个臣民身上都有痕迹!”
花粥觉得奇怪,这人嗅鼻子时节,躬腰曲背,只拿了一双鼻孔朝天瞪着几个人,好似这些个人是一陀狗屎,味道太过难闻,他甚至缩了缩脖子,好似呛到了他。
“什么痕迹?用什么划地为牢,难道是尿吗?”花粥忍不住冒出一句。
那个领袖面色阴沉,一双鹰隼一样刁钻的眼睛看向花粥,恶狠狠地怪她目无尊长。
“回禀龘龘,臣等犄角旮旯寻找,想着水沝淼㵘,幸得不辱使命……”那个叫“八婆”的矮小老人,一步跨过去,给那个被他称为“达达”的行礼,然后吱哩咕噜一堆,花粥倶是未懂得。
“达达?难道你们是南越蒙古人的一支?”花粥幼时听说书好像蒙古人喜称“达达”,因此上一问。
“粗鄙不堪入耳——”龘龘领袖嫌弃地一嗅鼻子。
八婆赶忙解释:“神女怎学那黄口小儿,一派胡言。这‘龘龘’的两字是我们温彻斯特一族族长独有的称号。每一个‘龘’字均是上面一条龙,下面两条龙;所以表示的是温彻斯特皇权的至高无上性……”
“哦。六条龙——”花粥惊呼,心道,还有这个字,那“龘龘”小时候写名字岂不要累死?我花粥的“粥”字小时候写着,就怪过爹爹起名不近人情呢。
“龘龘圣主,您干嘛不取一个八个龙的字?历史上有个异域女皇帝自己取得名叫‘曌’——”花粥隐约觉得这个地界拽得是“生僻字”,所以正自庆幸自己还知道一点。没有想到刚刚说完,众人见龘龘圣主没有生气,也跟着得意地笑起来,好好嘲笑了一番她的无知和错误。
花粥也笑,背后的程木心却用后脊梁捅捅花粥,小声说:“错了,错乎哉!”
“怎么错了?”
“那个曌是武则天的号,不是名!”
花粥看看龘龘圣主笑,自己只好尴尬地笑,纠结名号的大概这一众人等中就只有那书呆子程木心,不曾想还会有这么个种族奇葩更甚,一起笑她一个自由散漫,不学无术的小神女。
八爷蹦出来冲龘龘禀告说:“龘龘圣主,此等二人一个‘奉为圭臬’,另外一个‘醍醐灌顶’,相貌均是极好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
龘龘手里捻一根胡须,略一沉吟道:“他们里面那个神女,忤逆天道,罪不可恕……行照妖镜之刑吧。其余的,既来之则安之吧,观刑之后,驱逐山门即可。”
眼看着小矮人们进进出出,蚂蚁般忙碌一番,一个吃茶的功夫,简单的行刑擂台也总算是搭建完成了。
祭天台上,在旗杆上面又挂上了的鲜红旗帜,其实就是一块破布,然后写上三个篆字完事。
很简单的一个架子就搭建完成了,当这些都忙活的差不多的时候,那个叫瓜瓜的小孩子看似无聊,把自己的小车郁闷的地摇到架子一侧,伸着小胳膊往上面爬了一下。
无奈的是他的身高还够不着,在小车车里窜将半晌,终究放弃了。
花粥远远看去,时间太过漫长,一时又不知这“照妖镜”又是何种名堂,看着瓜瓜的小动作而偷偷娇笑。
鸦雀无声的,人群太过压抑。
花粥的笑,迅速被瓜瓜古灵精怪的眼睛捕捉到。同情抑惑怜惜,甚至不忍,花粥的眼神里的东西,刺痛了瓜瓜。
这一个眼神,仿佛没有过多的怨怼愤恨,有的却是一种可怜甚至探寻,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心灵涂毒到如此……
我一个残疾人,残疾人总是让人心生怜悯的。瓜瓜憋着嘴角,让八爷温柔的把自己抱回了车子上,不然他的心指不定会把自己撕成碎片。
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的性子的。
八爷将瓜瓜抱上去后,忍不住回头,伸出虬龙般弯曲的手指,轻轻的刮了瓜瓜郁闷的小鼻子,说:“瓜瓜,在这里老实点哦,‘照妖镜’之刑咱们族人好久没人受刑了,你看不下去,自己别过脸去啊。”
瓜瓜翻了翻白眼,不但没舒心,反而更加郁闷了。
与八爷私下里相处,俚语用的多,他的话倒不似官方语言那么晦涩难懂。
瓜瓜担忧地望向那被侍卫围困的五个人,其中那个长得最漂亮好看的一对男女,最是刺痛自己的心。
龘龘没有注意这些小事,他已经命人清了场子。
温彻斯特人与世隔绝,不与魔域大陆其他种族通婚,通商,语言上也尽可能的与众不同;魔域大陆乱鬼纵横,奸姽斜出,之所以能让本族人暂避灾祸,甚至或可永避灾祸,就得益于这“三不通”。
自魔诶之乱后,仙雨儿死了,可以说为魔域大陆整个众生死了,但从此孤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那个侍卫双手抱拳,向温彻斯特族人警言示之:“龘龘有令云:魔珏因姜央有灵,普度我众生;诳言不敬者必为牺牲,方脱我辈姑息养奸之罪也。各位英雄好汉,各路神仙狐蛊,魑魅䰣魉。大胆妖孽,论罪当诛,罪该万死。”
言毕,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热烈的哄闹声。
一个东西,被红绸蒙了,一人高,一尺余宽窄。被四抬大轿抬了上来。
人群之中开始窃窃嘲笑,议论纷纷。纷纷把目光聚焦点四人之中的那个小小神女身上。
程木心本来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现在却好似没有绑他的两个小矮人侍卫高。酌墨子久未曾吭声,眼光却越来越焦躁不安,先求助于三小只,无奈自己与神女一对被绑了另一个棕子。
不少人已然摩拳擦掌了,就连一些小老百姓都大为心动。
瓜瓜拉着小脸,郁闷的坐在椅子上,以他的年龄,明显没被龘龘算在灵力的优待对象之中。瓜瓜的小心思一动,忍不住喊道:“八爷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我们难如同了那刽子手?!”
呱呱坠地的小奶声,可爱的小男儿的话,引大家哄堂大笑。
龘龘说:“没错!”
“噗……哈哈哈!”
他的话才刚说完,周围的人顿时笑的人仰马翻了,这个小家伙太可爱了,不行了,要笑出眼泪来了。
“孩子,说得好。那可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十三口人呢,还有一个七岁的孩子……”
红布拉开,穹隆之下璀灿光一闪。一面镜子露了出来,四面八方霍然雪亮起来。
龘龘圣主从宝座上起身,对着镜中的暗黑影像,正襟问道:“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貌美而又德行高尚的人?”
花粥暗笑,原来还真有以貌取人的势利眼,长得美丑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人道是投胎是个技术活,那些生来残疾相貌不端正,甚至口眼歪斜的人,难道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龘龘圣主起身避开了镜子的正面,镜子尤自不灵不灵地闪着光。扭过头来的时候,龘龘圣主说:
“当年孤得到这面魔镜,这魔镜功能一直糊涂不清;所以一直把它扔在了滴水洞天,这东西一阵一阵的,也是不知所云……今日来了如此贵客,孤自是要试上他一试——”
“三小只”人虽被绑了,他甚至大声道:“虽说魔镜是八爷和圣主淘换回来的,无奈你们温彻斯特人根本消受不起。呵呵……”
八爷跪了半响没有说话,等到圣主踱到自己跟前要扶自己,这才抬起头低声道:“圣主,并非属下耸人听闻!”他站起来,一步跨前,历声道:“魔镜切不可乱用,否则后果堪忧!”
“此魔镜号称照妖镜,一经检验,完全可能灰飞烟灭,令人香消玉殒……”八爷憋着多年的话一并说出,不管那边的龘龘圣主听得云里雾茫茫,一阵儿激动,一阵儿迷惑。
龘龘圣主顾不得唤来宣旨的侍卫,自己踱下台来,唱道:“我族千百年来,奉为圭臬的只有一句:相由心生。凡成大事者,必身处正量磁场,魔镜定会感受一二,感受不到者,必为妖虐!……”
呵呵,龘龘圣主和他的族人陷入颠狂无法自拔的嘲笑声中——
“相由心生,正量磁场……”久未出声的背后程木心喃喃道。
照妖镜黑影变幻里面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明眸皓齿,依依墨发飘飞。
先看到镜中影像的人群俱是一阵唏嘘感叹:
“仙雨儿……仙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