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粥摒住呼吸,伸手把面巾整理一下,沉声道:“我是神女。自出生以来,就把自己的灵与肉都交给了姜央。《神女信条》一,食不言,寝不语。惜字如金。二男不理,女不勾。冷若冰霜……三……不见父,不见母。没有亲人。四,无夫君,无子女。孤独终老。”
整个穹隆下面数万人头攒动之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发了一场哄笑,人们先是交头结耳,继尔议论声音越来越大。
“什么年代了,守什么这‘不’那‘不’的!”
“迂腐至极,凯越皇帝真是迂腐的狠呢……”
“没有吧。听说天宇国魔帝之前夫人就受了铁梨花之刑的——”
其实龘龘圣主早已从这两件神女遭遇到的事情上看出端倪,他从若干渠道得知神女其实是凯越皇帝的女儿,但之所以花粥公主成为神女,要遵守这么多神女信条,就是缘于凯越圣主势单力薄,无法从错综复杂的魔珏政治力量角逐中拔得头筹;而魔帝之前妻却是成为夫君政治进阶的拌脚石,被施了铁梨花之刑。
做为一国之君,自己岂不知道权衡利弊得失之间孰重孰轻的道理。
乱糟糟的一众人纷纷猜测着龘龘圣主的意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在这洞穴之内,龘龘圣主就是法律,就是至高无上的《神女信条》。
可是另一方面讲起来,人们虽说有些私心,瓜瓜的身世太可怜了,他想娶神女倒也无可厚非。他先是扮演着一个可爱无辜的小女孩形象,纯洁透明的眼睛,让人,尤其是中老年妇孺动了恻隐之心。
接着,他又扮演了一个因父母尝药试毒而导致自己畸胎出生,完全没能够享受天伦之乐的青年后生。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而瓜瓜成功利用了人们的同情心。
放眼望去,这些个似乎并不是当前的当务之急。
可这还不算,那个瓜瓜居然因为自己只是多看了他一眼,自己就该万劫不复了,就因为他是外公《乱怪力神》的牺牲品。
是的,自己大概应该是再没有余生了。众人的焦点全部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仿佛立即穿红挂绿即可入了洞房才让大家称了心,如了愿。
“嫁给他,母債子还。”
“嫁给他不亏的,他身体又不好,又没有那玩意儿!”
“过两年,你再以处子之身充当神女,你也不算太违背《神女信条》的。姑娘,你不亏的——”
“况且,你还背负着十三条命案,因此而能特赦,你还犹豫什么!虽说那十三条人命有两条是我们族人,幸好,他们是两条老光棍,无人认亲索命……”
怎么讲,自己都该是稳赚不赔的。可是,三年前自己与之做的“魔鬼交易”,猪油糊涂了心,倒要不要再活下去!花粥彻底在众目睽睽之下,凉彻了心血,她又想躲起来,躲避自己太过不堪的命运。
一味地心沉了下去,沉了下去,耳边轰鸣着他们的笑声和各种表情,怪异的,和蔼可亲的,一干二净的都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粥儿!?按理说,这个时候说这个,有点儿乘人之危,我只是想说,你可以把心放在我这里……”木心哥顾不得其他了,他从镜子前面飞跃过来,鹞子翻身蹲下来,一把抱住了地上软泥的一团。
“说好了,不嫁就不嫁,好了!”
“熬过来今日,圣主也许就快来了——”
声音之低,低到尘埃里还要继续保持距离,他只敢假装离开花粥的要害部位抱住她。声音低是为了不让别人听到,离远一点抱她是为了给别人看。
他不想给神女悲剧般的命运再添加麻烦,从而授人以柄。
但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花粥的血彻底冷到了极点,父皇哪里是说来就能来的呀?!我那久未谋面的父皇,上上次就只隔着屏风听到他声音,而上次却只隔了大殿的柱子,远运地望了一眼。
“父皇——”她呜咽着,甚至于咬紧牙关有力把后面的句子咽了回去,她不能向这么多人透露父皇已有两日不知去向。
从钟鼓信鸽排出这个消息,魔珏国不能乱。
为什么世界上的情爱和需求都是这般要求,当自己心下放松要以为这个是自己可以放下心拥有的,往往却发现是必须要付出代价。
这样的所谓的“投之以桃,报之以礼”的情感模式,让自己心痛无比……
极目远眺,那边已然打了起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虽则这些温彻斯特族人大部分都似练过一些浅显的拳脚功夫,但好在根本不是五个的对手,三五个回合就被打飞出去了,一时间倒也让不少围观者刮目相看了。
细心的人发现,瓜瓜却没有再笑一下,他面沉如海,看向中日圆台上的龘龘圣主,龘龘圣主看着他,眼光也如风中残烛一样飘忽。
龘龘圣主又看了人缝中的花粥。可是他的盟友看中的女人啊……是谁不好,故意给孤出难题?!
“盟友?”龘龘圣主不得不苦笑,这瓜瓜原来不过是自己的老宰相八公的“义孙女”,想到“义孙女”这三个字,他越发苦笑得厉害了,鬼知道这瓜瓜原来只是在部落中扮演小女孩,装傻卖萌,引人们发笑而已。
如今一日之际,倒换了另外两个身份。
一是由“义孙女”变成了“义子”,年龄不但变了,性别都变了。
而他的第三重身份更让自已刮目相看呢。
今日傍晚,先是有“清水镇”的鬼灵将军递了通关文牒,自称有“神武大柱国”来防,相约共御魔珏国绞杀令事宜。
再然后自己就彻底蒙圈了。瓜瓜,就那一孩子,龘龘圣主透过混乱成一团的人群望出去,那个瓜瓜阴郁满布的脸。那个就是手持通关文牒来访的“神武大柱国”厉清尘。他想不出那个怪胎加变态是怎么伪装躲过自己法眼的。
自己多方面情报早已探明鬼灵是护国公的人,而这厉清尘的第三重身份居然是护国公的“神武大柱国”……
八公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龘龘圣主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叫厉清尘,岂不知道你是孤温彻斯特人最大的祸害!”
“神武大柱国?”
“你真是唯恐人间太平呀!”
骂归骂,他不得不暗暗思忖,虽说自己“坚壁清野防魔羊”的国策很是严密,但是千防万防这瓜瓜小儿却是个家贼难防。
俺的姜央神啊,望着穹隆顶上阴霾密布,和阴霾之下乌泱泱乱战的人群,龘龘圣主不仅寒从脚底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先把他们绑了!”乱战之后,原本被迷药迷倒,手脚不灵光的很的程木心又被逮了,只不过这次与花粥被分别绑了,而且中间隔开数丈,族人心中定有私心,这花粥要成为族中媳妇儿,定是不能与外姓男子绑在一起的。
“龘龘圣主啊,求您为瓜瓜做主!求您颁发圣旨,为瓜瓜做主——”瓜瓜满脸堆笑,原来他盼演孩子的时候,人人都说他乖巧呆萌;如今他露了真身,人人却避而远之,他按到轮椅车子上的一个按键,人群如同躱避瘟疫一般闪开了一条道。
瓜瓜从车里飞出来,一个狗吃屎,人就整个瘫倒在龘龘圣主面前道:“如今逮了他们几个,正是显示龘龘圣主英明神武的时刻!”
言下之意就是您圣旨下了也就下了,不下白不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仙雨儿之女花粥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八公与孤躬闻之甚悦。今温彻斯特一族子民厉清尘二十有八,适婚娶之时,因缘际会,与花粥乃天作之合。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当即完婚。”
龘龘圣主终于决定先不要树敌,牺牲神女花粥,他认为微不足道的利益。
……
……
从篝火里燃起了火把,四面雪亮。
矮人侍卫最终还是围了过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凭这几个插浑打科,力量对比差距太大,逞匹夫之勇,做困兽斗,终不是长久不败之计。
侍卫的衣服当然颜色要少些,黑暗中一身漆黑,所以在黑暗里泛着黑暗的光,一队人举着长矛四面滑到花粥一行人面前时,酌墨子和三小只一开始被绑缚之前,就用破布塞了嘴巴,但这并不妨碍他俩与大家均是惊讶不已。
瓜瓜领了圣旨,人被黑衣侍卫拎着放回了车子中间,他们几个笨手笨脚,完全拿握不了平衡,那瓜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孩童时代,欢天喜地的,在车中蹦跳。
魔镜仍然耸立在高台的中心,而那个中心完全是空着的,再怎么欢欣雀跃,载歌载舞,温彻斯特族人还是头脑清醒的。
人群都矗立在圆台的下一层。
因为魔镜的光感十足,簇亮簇亮的映射出一片亮晶晶的空地;魔镜长方形的边框同样也把它幅射的地面之上,划出一个明显区域。
区域以内,犹如一条幻像中的河流,汤汤流淌,波光粼粼,潋滟生辉;河流的外面则漆黑一片,沙石地上又鲜有火把点燃的余辉。
花粥被强行穿上嫁衣,淋琅的霞披冠戴。她被绑着,处于大家都人头涌动在了中心区域的边缘,身处下面一层,上面一层就是那魔镜。
龘龘圣主自觉完成了一个族人的婚姻大事,亲民的,受万人拥戴的感觉让人感觉有点飘飘然起来。
他鲜少出现在脸上的笑容,让子民们觉得圣主形象更加挻拨俊逸了许多,他甚至站了起来,俯瞰他的王国和子民,黎明的曙光依然还没有升起。
“今年的祭天大典,虽则偶有不如意,但终究是团园美满,花好月圆的结局,实乃令人唏嘘不已……”龘龘圣主拉着八爷老迈的手,甚至于与八爷用俚语开了个不浑不素的玩笑。
他说:“俗话说得好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个婚呢!”
瓜瓜眼看着自己的媳妇面无表情,那个程木心则是重新被绑了,当然这次他并没有与花粥绑在了一起,他一脸懊丧,与花粥两个挤眼弄眉,那边却毫无回应。
瓜瓜越想越气,最后气的直跺脚了,哦,当然他的脚又不能动。所以他就叫侍卫推他过去,让他能离自己的媳妇儿近一些。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呢?”侍卫们一起起哄,嘲笑他到:“瓜瓜哥,你真是艳福不浅呀!”
到底是新婚呀,车子滑到花粥附近,瓜瓜一个口哨吹着,他手指一摁,一个弹跳,忍不住窜到了车子沿上,双手撑着椅子,鼻子指着高大伟昂的木心公子,愤愤道:“喂,花粥姑娘已然是贱内了。你休要起什么僭越之心!”
“我人虽差些,但是戴绿帽子的事。大丈夫熟能可忍!?”
爆怒的瓜瓜,完全一副丈夫捉奸捉了个现行的表情。
“嗯,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投胎投得好。你们哪里想到我这十几年,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的煎熬。”瓜瓜一付痛恨之入骨的痛苦表情。
“休想给我戴绿帽子!”
这仇恨拉的。什么时候在下倒成了投胎投的好的了,幼年失怙,流浪至今,仍不知爹娘是何人,故乡又在哪里。木心唯有苦笑,一时语塞,竞不知如何回应那个瓜瓜。
木心是个语言谨慎的人,又不会口出恶言,又不太会针锋相对。
或者说不是不会,而是头脑中就没那个弦。
她担心花粥一时间受不了。
所以“绿帽子”被背黑锅之说法,他倒没有太以为意。
滋滋作响,瓜瓜仿佛一只癞蛤蟆,虬龙状扭曲的四肢上搭配了黑色的手脚,脚上穿着鞋,手就扭妮万状,甚至路过之空中,抓了一把花粥被捆绑着的手臂。
迅猛飞驰落地后,他以一种极度猥琐不堪的姿态覆盖了魔镜前面的光圈里。
花粥则四仰八叉地躺在了那片孤光的光里——如同一张婚床,众人只不过是闹洞房有点闹大了的意思……族人兴奋异常,甚至于有些人以某种恶俗的声音道。
“怎么,入洞房入得太急了……我们还要听墙根呢……”
“是呀,听墙根……”
魔域大陆人民保持着良好的“婚闹”习俗,本来温族人久据地下,生活就少有趣味;如今有了这圣主恩准,可以名正言顺地闹上一闹的由头,自然大家兴奋一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加令人感动。
真的无法表达,眼见一个人,刚才还好好的跟人打招呼,喜笑怒骂;转眼间已经如同一丝清烟就扑向了魔镜。
人们根本无以为意,没有料到他会那么绝决地,义无反顾地要去灰飞烟灭了。
花粥因为正对着他,瓜瓜从车中弹跳出来时,这一扑,众人皆是以为他不过是扑向花粥;这惊人的一跳,应该完全消耗殆尽了他所有力气,飞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花粥不自觉身形一躱,让了出来……
这才眼看着那一团物跃过她,中间瓜瓜甚至双臂迎接了那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