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姑娘?”程木心试探着大声求救。
“不准叫我!”一女声又粗又糙的声音响起,似是酌墨子,又不是。
“救我!救我——”一个凄美童声响起。云幕四起,成了一个低矮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屋,嘀嘀哒哒滴滴的声音,童声继续暗示:“血,血不断地流。——”
“一个晚上有八个时辰,血不断流……”童声低喃。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体量弱小,能有多少血可流?恐怕不到两个时辰就该流干了吧。再之这宫中疏于管理,蛇虫猫狗、老鼠横行。此处老鼠两颗巨齿,把头一埋,一下吃你的皮,然后吃你的肉,噬咬你的骨头,吱吱嘎嘎响,就像咬门槛一样,吱吱嘎嘎响……”童声细致入微地痒入人心。
嘀嗒……嘀哒哒
嘀嗒声由急渐缓,嘀嗒,嘀——
“嘀……”最后一声响完,悠长的回声,然后再无声响……
“这个不对!按这个程统领的思路,恐难达成所愿!”场外另一女子问。
“没想到他心里可怜到如此!”另一声低语,这个声音很熟悉,她正为自己没掩饰内心的脆弱而后悔。
“屋影节度使莫急。柱国之法初成,虽人心叵测,但这几个月试过以来,众生众相,平素正人君子,圣人道士……在这孤独虐境中,如同照妖镜一般,无一遁形,全都显了原形。我柱国的名声好可不是虚担的,窥探人心,辅助幻影幻像,哪怕一丝一毫,私心杂念,俱是通透无死角呀!”场外童声叹道。“且看我施法引导……”
“圣主已薨……”四周黑压压,个个小山一样的黑影晃动,有老的,有小的;有三品顶戴花翎的,有臣相官帽的,还有一众年老嬷嬤和太监……山呼,‘圣主已薨……’”
“自你出生以来,昌蓝国匪患横行,经济凋弊,朝廷无能……”
“人浮于事,官场黑暗,政治腐败,人不灭我,魔我自灭之——哈哈哈!”程木心混身抖擞,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气一飞冲冠:“十年前,魔域僵尸奸姽勾结,父帝携军大大小小数十万众。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扰民。天下大旱,没有粮食,加之军中瘟疫泛滥。只为得护国公当初一句承诺,有生之年保我昌蓝国数十载平安!……——”木心变态往事闪现脑际。
山呼海啸般一个声音四起:“圣主已薨——”
……
……
月亮已不似四日前那么硕大无朋,缺少了一个边的它,看着让人倍感忧伤。
琼穆城街衢纵横,有两个小黑点在拼命奔驰,一个向南,一个向东,两者越来越近,
然后他们在正阳门路口交汇到了一起。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一大队卫兵匆匆登上城头,朝北方跑去。这一长串队伍的右侧恰好暴露在月亮的银辉之下,甲胄泛起刺眼光芒。远远望去,好似城墙上缘镶嵌了一条亮边。
为首的是琼穆北正门的司徒荣浩将军,他跑得很狼狈,连系铠甲的丝绦都来不及扎好,护心镜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吊在前胸,看起来颇为滑稽。可是他连停下来整理仪容都不肯,一味狂奔,表情既困惑又紧张。
就在刚才,他们接到了一封诡异的来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圣主已薨”,还有一个禁军统领的落款。司徙将军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圣主?怎么会跑到城门那里去?难道皇族被劫?而且自己非常确定是程统领手迹。
凯越圣主的大部分军令都是通过程统领传达于自己的,固此对他的手迹相当熟悉不过。虽则今日的字略显潦草了些。
他直起身子,从手下手里接过旗子和金锣,先是敲响大锣,然后对着距离最近的一座塔楼打出信号。这个信号很快被望楼信鸽接收到。一时之间,满城望楼的军鸽都在翻飞,锣声四起。若有人听明白,会发现它们传递的都是同一则消息:
“圣主已薨!”
……
……
沿着海岸线蜿蜒曲折的山路走着,最后无邪终于忍将不住奔跑起来,辗转进了一座小村子,白墙灰瓦,四面勾心斗角的顶楼,进得屋去,屋内是个大杂烩。有一个小区域,一个小茶室,里面一个巨大的座几,对面那一边却成了卧床,床很大,好像主人只用了半张,另半张靠墙一边全是书,七巧玲珑板,鲁班锁,九连环,华容道等等,还有不知是什么名堂的若干颈子细细的瓶子。
神女被僵立竖在床上,眼光屋内扫了一遍,最后看到那些书就不动了,蒙面男辟辟啪啪停止了手上动作,戏谑笑道:“长夜漫漫,你计划那么一直站着吗?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好去处……”
“还有,你别以为那些书是我看的。的确,我上学的时候是学霸……天下之事,我最深恶痛绝的就是看书……寡然无趣的很!”
神女沒理他,悻悻地无所适从搓搓手,仰面朝天躺下。
自己本想着狱中了此残生也就算了,无奈被这厮拖来……
好吧。将就一下而已。
“学霸就是学堂里的霸王!打架斗殴就行,看什么书!”他把黑皮靴子扑通甩出去多远,以一个四仰八叉极度舒适的姿势,斜躺在床上,头枕在一摞厚厚的被子上。因为腿太长,倒还在地上毯子上耷拉着一截。
“小鸟,小鸟!”他仰身冲着窗外喊:“贪玩的孩子,客人来了,不在门外伺候,去哪野去了!”
“是,是——”一个女孩子嘿嘿傻笑着拱进门来,因为主人挡在她的路上,她就折憋着进门,绕道过去,曲身一个万福道:“主人,小鸟不敢进来,怕坏了主人与这位姐姐的好事……”
“调皮!你何曾见我拎女孩子回来!”
“所以,我更要识趣才对……”小鸟撇嘴又笑,端着在那等着。
似乎暮色四起之前,他说:“去,伺候这位姐姐,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小鸟身材与自己身材差不多,娇俏可人的脸庞,乌黑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地看着她。头发上粘了秸秆,裤子应确是主人的。脸上还有污渍和泥印……她不确定主人还要让自己给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沐浴更衣吗。
小鸟年纪尚小,一团儿孩儿气。她一袭红色衣裤,围着自己转了一圈,翅起一只脚,若有所思般想了一会儿。“好。神女姐姐……”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嘶嘶半天,终于想出来这么个称呼。
“好了?好了——”无邪转身起床,当然他已然换了一身干练衣裤,显得格外气宇非凡,冲窗外喊了一声,“估计厨师也不在,干脆……算了——”
“不行!嘶——”他踱着方步过来,又围着粥儿转了一圈,她也不知道他嘴里的‘不行’是说什么不行,“腾——”地又红了
“衣服鞋子还行,可是这头上好像缺点什么……耳环,耳钉——嘶,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没有耳洞,看我,有一次一生气,打了它一溜溜的,你看——”他就俯身低头拨开耳边的头发,让她看!
“噢,是,是……”他说话的时候,口鼻里冲出耒的清凉气息打在自己耳朵垂附近,奇怪的感觉,粥儿就躲,身子就斜着倾出去,其实根本没敢看过去。
“噢。我知道了,缺一样东西,神女!……”他慢条厮礼地耷拉着一双黑色的拖鞋,一个飞跃过床边上拿了一个东西,又飞跃滑过她身后。
“这样的话,就无人识得你了!一个冰凉丝滑的东西被他双手撑了,眼前一片灰白,那个东西滑过眼晴,蒙在口鼻之上,有点儿大,他就扯了上面的带子于她脑后。
“好了。这样咱俩男才女貌,一世一双人,多好……”
“啧啧……不知道咱们俩个是多么般配呢!”
“你总怕见人。还不如角色互换一样更掩人耳目呢?”
他拿了一柄女人用的小镜子,不断上下左右把他与花粥照进镜子里过瘾。他乐此不彼地玩得不亦乐乎,道:“我是二傻哥哥,若是有人时,你可以叫我二傻妹妹……”
花粥依旧冷若冰霜不理他。
他就登封造极换了词:“奴家叫你相公可好!”
“相公太文气了,叫您大爷可好!”
“大爷,要了奴家吧?!奴家夜间好与你暖脚……”
花粥不理他,他就跪下床边来,要从被子里抽她的脚出来,脚痒难耐,花粥终于莺啼婉转嗯了一声。
无邪耍宝不过为了讨她欢心,要么生气也是好的,这花粥心冷似铁,得逗她分心,难免呕得病情加重。
无邪出门一个腾越上了屋顶,急驰几个屋檐之顶,倒也没有影响多少别人,万盏云灯一排点开之处落在地上。
“粥儿,粥儿……咱们两个蒙面人,我来教你如何吃东西……”
“这个要吗?”
“糖葫芦呢——”
“双棒棕子也很好吃。”
手里拿糖瓜,豆腐串,牛肉干,灾难时期流行的爆米花,糍粑,马奶子甜酒,一样一样塞到她手上,直到她左右手叉撤着像秋天原野里的稻草人,拿不住了才收手。
……蒙面男暗影里转过脸来,一手悉数攥着存货,另一手挑了一根长长的竹签子,上面串了糍粑,肉丸子,小芝麻糖棍儿,还要一块臭豆腐——
花粥闭着眼睛,皱皱眉,从三日前起床到现在滴水未进,开始时肚子还咕咕乱叫,现在早就饿过头了。
只见他,右手迎风竹签子一抖,竹签子最上面的糍粑一个曲线脱签而出;蒙面男仰脖,脸上的蒙面巾就迎风上翻,他就鱼一样张嘴接住,吧唧吧唧像狗一样动静儿特大吃完,然后再来,乐此不疲。
“来,你来试上一试——”可是回头看向她的时候,一下就症住了,扭头确认过粥儿双手空空,起来检验了数番,向床下看了一遍,又确认她不是把东西藏了哄他。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呛了一口,又咳嗽了数声,住了,换口气才说:“你是饿死鬼转世呀——怎么不见你动嘴,瞬间就沒了?”
“你才是蒙面鬼——”这是神女花粥憋不住,今天晚上第一次开始说话。
无邪眼角有泪。夜色深沉,突然正南门方向鼓锣声大作,不知名的奇怪节奏敲了数遍。
好吧,无邪心道:我们可以慢慢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