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再看“天干十六”,漆黑的夜晚里,这几个字刻在漆黑的木框门上,应该没错,无邪花了银子买通这大理寺地牢的狱头,才得到的信息。“嗯哼……”静的久了,才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寂静中传出来。一个人,有气无力的躺在里面的湿地上,黑污污的鲜血淋漓浸湿了方圆数尺之内,那人睡在一片杂草之中,脸色苍白,呼吸浅浅,若不仔细看,会以为它已然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生命。
“粥儿,你快点出个声呀!”无邪一时心软,焦急地望过去,一天两夜了,花粥姑娘到底怎样了?努力踮着脚尖,仔细地看着草丛中。
那边再无声响,他又不敢再吱声,心软一说倒把自己说得自己好像是在推脱责任似的;不过这对于无邪这个原则性太过没有底线的人来讲,似乎已然气得半死了。他眼睁睁看着花粥那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快离开了,泪水横流。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他想到自己为了一已贪念,使了银子买通那个石宓天只是为了一亲芳泽。可事实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天真。雨后的月光透过那扇唯一的细窄的窗户射进来。那漆黑一团,好像只是微微地动了一动,然后,疲惫的自己眨下双眼之间,却又再未动一下。
傲无邪迅速捕捉到了那个瞬间,确定是花粥无异了。泪水,一颗一颗的滑落,跌落在她脚下湿沙之上。
穿过那个栅栏,并不费劲。蛋壳儿的巨钳利齿早已噬了那快腐朽栅栏的四周。
“花粥。神女花粥……”无邪不敢越雷池半步,担忧地叫了数声。
粥儿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话,同样充耳不闻。她艰难的呼吸着,血流如注,让她虚弱不已,胃中烧灼难忍,头重脚轻,四肢都在轻轻地颤抖。
她缓缓地抬眼,把自己脖子左侧的血红污垢仔细揩楷,冷笑一声,用力将柴草和一些能扯下来的皮肉,全都拔下来,揉碎,扔掉。
“你是谁……”
她累得气喘吁吁,却仍然继续地拔着,揉着。在她的幻梦里,有一位小贼自己曾经喜欢过,自己与他有过一吻之情。无邪正憋着一肚子话要说与她听:“谢谢你还活着。”
新出的鲜血覆盖上了旧的,她原本灰白色的神女袍子已经破损不堪,露出面面没被污染的雪白肌肤。借了月光无邪才看清她的脸,因为原先见她时,她总是一付面巾遮面,把脸遮挡了大部分,只剩下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又总不以正眼看人,不是低眉顺目,就是目光从你的眼光附近擦肩而过。而如今这双眼睛紧紧闭了。无邪这才看清这张脸的全部,窄小尖尖的下巴,温馨甜蜜的杏核嘴唇,再往下……
他本来不想看,别的女孩子的身体自己从来没有紧张过;闭上自己的眼睛,本来是要看看她的伤口破裂的情况,但显然自己却紧张起来,咽了一口口水,只得定定神又挣开眼睛看过去,他甚至无意识地掩了掩她的袍子,以防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花粥的伤遍布全身,处处可致命。但是最多最密集分布的,就在身后。身前袍子之上脑袋之间左胸位置,蛋壳叽叽呱呱落地点了灯,仔细斟验,此处鞭挞之痕纵横,但好在这个位置施刑比较吊诡,脖子处并不算严重。
三更时分听到窗下咚咚有人走过,这回好像是有人来了。一个人似乎在搬东西,咚咚敲响,半晌功夫,有个人敲得那扇栅栏隔墙响,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问:“你在哪呢?是在隔壁牢里吗?”
“正是。正是。在下正是在此……”无邪赶紧回应。
“好的。你等着。”那个声音又回到。
约么又过了半个时辰,吱吱嘎嘎锯木头的声音才结了。一个老女人红脸被压遍了挤进那一扇被锯开的缝隙里来。询问地瞪着无邪,“你是个男的?”
无邪惶恐地低下头,认出来了,窗上应该是另一个囚室的女犯。只是诺诺地问道:“神女被打,是否这三天完全没有进食?!”
“被打?三天没有进食?”那老女犯的眼中越过浓浓的愤怒和诧异,“嗯?被打!没有饭吃。那不是常事吗?小伙子,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老女犯皱着一张老脸,笑他,一个男人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罢了,还要天真地质问一个老女犯,管什么球用。
她又问了一句:“可是,你为什么和她关在一起?她是神女,你若与她在一起,岂不是想让她不得好死。骑木驴——”
“不是。不是。”无邪大惊,只是十六那日自己铆足了劲儿要与神女洗冤,夜里去了趟张氏世家凶案现场,仔细斟验了现场,所以今日才来。一时情急自己无心考虑别的。他连忙道,细声细语呢喃道:“婆婆,奴家是个女子呢,年方二八,因为吃不饱,所以偷了主人吃食,方才才被关押进来的——”
无邪不得不佩服自己信口开河的本领了,开始自娱自乐了一把。
“可是。俺觉得不像。你声音一听就是个男人。”
“噢,奴家在主人家是个粗使丫头,不过日常负责砍菜挑水……”无邪顿口气,心喜那倒不用装女声了,恢复原声道:“噢,还有赶牲口,连带抓小偷淫贼什么的!”
“是呢,这些粗活儿确实需要多吃些饭才行!”老女犯心下释然,把脑袋从那个她造的窗户里缩了回去,好象又不放心,返回头来问:“咦,那你为何着的是男装!”
“婆婆叫奴家二傻姑娘便是!”无邪不禁哑然失笑,心里道这老婆婆怎么象个衙门忤作,专爱刨根问底,衙门里的忤作倒个个都似老婆婆般的装聋作哑。他反问道:“我们粗使丫头的衣服,有的穿就不错了,还分什么男女!”
无邪偷瞄了一眼自己衣服,幸亏夜晚光线黑暗又离得远些,这身灰色波丝水绸衣衫肯定露出马脚,看来下次一定要注意换身衣服呢。
窗里的老婆婆闻言彻底打消了疑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眼中溢出担忧,“神女姑娘怎么样了?”
无邪只是惶恐的欠着身,“她气息掩掩,刚才又昏倒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早点禀报?”老婆婆一声暴喝,眼光似箭,透着一股子寒意。“一个囚室的,你竟然没有好好照顾她?……”
无邪紧张而惶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神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初听是警告,无邪奇㤉她这语气不文不白,后面传来的一句话倒让自己高兴了好久,看来自己不是官官相护那一组的就好。
听她骂完,悉悉索索奔回她自己的囚室去了,半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听她与什么人对话,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人再无声响。
一阵噪杂的人声过后,好像牢头又来了。
“拿着!这可是花光了老身所有身家换来的……”窗子里又露出了老婆婆半张脸,愤怒地对傲无邪喝道。
他赶紧睁眼,刺眼的光芒里,颤抖着双手双脚。
谢谢了。姜央大神。
看来这婆婆与神女处得不错,至少这两日孤苦无依中,还有人帮助了她。
果然见老婆婆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全身的杀气就连在栏内的二傻和昏迷中心花粥也能感觉到。
乱草中,血迹斑斑,一片狼藉。神女,气若游丝的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微弱的呼吸。
幸亏这个老婆婆足够聪明,怀抱了一条黑猫,猫入了窗,它嘴里叨了一把柴刀和一个小瓶,还有若干吃食。
她临走交待:“东西全部给神女吃了。你休想偷吃……你刚进来,不饿!”
她主观武断自己的那一句“你刚进来,不饿!”让无邪都快哭出来了。无邪相信,以她能在这牢中混得如鱼得水的架势,以自己手上现在拿着的这把柴刀,刺进自己胸膛里绝对能致对方死地。
他缓缓地走向她,蹲下来,双手扶过去;忽然感觉,她就像一缕轻烟,只要他稍稍一碰,就会消失一般,他再蹲下身,竟然不敢伸手碰她。
原来想着,入得这狱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搬了她越狱就好,从此天涯海角双宿双栖就好。所以根本没有准备吃食。
“二傻!莫哭!”
傲无邪拿了那瓶药正拿过纱布为花粥处理伤口,就听见一旁清理血迹的老婆婆喊道。
他回头一看,老婆婆见无邪把自己的衣服已经换给了花粥,为了掩饰自己男性的身体,自己则穿上了那件褴褛神女袍子。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半晌,她缓缓开口道:
“是呢,这才像个女人的样子。虽然看着蠢笨些……”
闻言,无邪原本为她醒来而欣喜的神情随着话音落下,却只是收敛了神色,安静的为她包扎。
“她里面还有里衣呢。奴家可什么都没有看——”
这面婆婆黑暗里听到神女一声呻吟之声,心头却是十分开心,目不转睛看着无邪,轻蔑一笑,淡淡说道:“二傻姑娘,你可不是不敢看!神女可是正经女娃儿,要什么有什么。那叫一个字‘七’。哪里像你,如同一个男人!”
“‘七’?为什么不是‘八’呢?”
“我们姜央传夸女子就是‘七’,是说‘琴棋诗酒花茶医’样样精通呢。你就不‘七’。”
”婆婆!你们老人家就只会翻脸不认人么!”
“害神女受伤的是那帮当官的,所以不管怎么夸姑娘都是应该的!不要以为现在在救神女就能在牢中放肆!”不待无邪再开口,婆婆趴在栅栏上被压扁了一张老脸,已经厉声说道。
“婆婆这么无理么。夸夸奴家七又不会少块肉。”刚好为花粥包扎完,无邪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咳咳……咳!”
“不用你争,你不会有我们神女七的。”
她虚弱得就像一个幽魂,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瘦弱的身体。新穿的无邪袍子早已被血浸去了本色。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中,不敢太用力,怕把她揉碎了。眼中,流露出心疼,“为何不认个罪?他们不就让你认个罪画押吗?你的血都冻住了,粥儿,我的傻姑娘……”
花粥依偎在他怀中,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半分的力气,她只能如同一个没有生机的布偶一般,任由他抱着,给自己抺药。任凭他哭,眼泪滚在她脸上不睁眼。
“粥儿,我的傻姑娘……”哭到痛处,他又喊了一声。
听他叫姑娘,花粥终于回魂,睁开了眼,眼中露出少有的柔情:“虽则认罪与否,结果都一样是死。但是我不能认罪。我只是想死,周遭都是夜,黑漆漆的夜,死是必须的;至少不认罪,可以死得清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