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其谷里白日里睡醒了的俊儿却怎么也不睡了。
先是半夜里梦见娘亲又来唤他走,恶梦惊醒梦中人发现却还是半夜,无月无星的一片混沌之下就有些害怕。动静儿大了些,就惊醒了警醒的花粥嬤嬤,所以千方百计地叫叫花粥嬤嬷跟自己玩儿。他倒也乖巧懂事,只是远远地端坐于窝棚里他自己那张床上。花粥就点了一小截蜡烛照明,坐在自己临时搭建的一张小柴床上,跟俊儿胡扯聊天儿。
“怎么?嬤嬷眼睛里有个俊儿?"俊儿的笑若隐若现,说。
"是啊。俊儿眼睛里有个嬤嬤。嬷嬷漂亮不漂亮呀?"
旁边的无邪急得团团转,如果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总是与俊儿争风吃醋,抢娘亲的怀抱。
"俊儿最漂亮了,娘亲说的。嬷嬷的眼睛太漂亮了,像娘亲呢。"俊儿说。“娘亲说过,眼睛漂亮的女子多是贤良之人,贤良之人是旺宅的呢,旺夫,旺家呢……俊儿可不可以……”
“什么?快说……”
“长大一点,俊儿可不可以娶嬤嬷?”他说的鬼鬼祟崇,小心翼翼。
花粥皱皱眉,远远隔空假装羞他的小鼻子道:“羞羞,毛都没长全,就想着娶媳妇儿了?!”
无邪终于忍将不住,在他自己离花粥较远一些的另一张柴床上不安分,千想万想地躲过三小只爷爷的监视要蹭到花粥床上来。无邪涎下脸来,道:“你凭什么,要娶我娘亲,你要娶了我娘亲,我是不是该叫你爹呢?”
花粥啐他:“看你。跟个小孩子置气!”
无邪跳将出去,二丈远气道:“他都要当我爹了,你还护着他——”
"娘亲说春天太阳来了的时候,俊儿就长大了。"俊儿皱眉说,挡风的墙外面风太大,雪夹着雨,乌漆麻黑的,春天似乎太过不可实现了。
“是啊。俊儿拉屎的时候,画有太阳,还有星星,还有树…多美呀。”
“都是爷爷让画上去的。你是不是长大了呀。你可以去晒太阳了,对吧?嬷嬷。”
“小孩子是不可以乱跑的。咱们一起画好不好?"花粥哄他说。两个人对空,拾起一小堆小石子,开始画。"俊儿,咱们画什么呀?"
“画,画春天,画爸爸,画妈妈,还有画朋友…"
“好啊,咱们来画朋友…俊儿有很多好朋友,有一个叫小羊,羊有四条腿。俊儿还有好多朋友,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呢?你说,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呀?狗儿还是鸟儿?”
"不对。不对。嬷嬷说的不对,他们叫阿biang,小biang,biang哥哥。"
"什么呀?谁说的,爷爷不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呀?你的那个爷爷去哪里了?"花粥笑翻了,先拿石子找了个尖尖儿,在那面墙上画草图。笑问。
“不对!就是biang朋友!他们最好的,是俊儿最好的朋友!”
"俊儿乖乖。对,是biang哥哥。可biang哥哥长什么样呢?"花粥想着他不过人云亦云,跟着别人瞎用词而已。
"圆圆的,胖胖的…"俊儿说。
花粥就画一脑袋圆圆的胖胖的人,加手,加腿。
俊儿后面叫:"嬤嬤,不对。没有手,也没有腿,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嬤嬷笨,笨死了。不跟嬤嬤玩了。俊儿跟嬷嬷好,嬷嬷却是个小气鬼…嗯,嗯…"说着边哭边拿两只捶打地上的自己床边缘……
无邪最先发现了问题,那个东西来了,整个魔城大陆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那东西长起荒原冰原或者窖洞等阴暗潮湿之地,先要做成茧状胚胎,保存风干若干年,时机成熟,才可进一步孵化魔羊。
在俊儿可接触到的范围内,而且应该离军营不远。
两个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地蹑了手脚偷偷叫了几个“疑是病例”者一起出去巡防。当然花将军还是有些威望的。
摸摸索着两个时辰俱只是无果。
“禀花将军,小的们不想往前走了……”果然那些胎毛未褪尽的小子,陪同无邪和花粥出去寻了,两三个时辰未到,先还忍着,这会儿就一下子又没忍住,扑通跪地上求饶。
另外一个老一点跟着崩了,说:“小的没有一个家人,也没个后代子孙养老送终。求将军让小的回去,留个全尸……”
后来几个跟着起哄,一群胆小之人哭成一片,甚是尖锐刺耳……
四周漆黑,阴风阵阵怒号,一众人又都各怀鬼胎……位置已经离开了军门有半里地,人烟稀少的……两岸山脉幽深,形成了一个密闭漆黑的环境……
密闭漆黑的环境最能引发人内心的恐惧,穷其谷是整座邪靡乱斗山上气最重的地方,怪石嶙峋,莫名夜影,滴水穿石,悬崖绝壁,这些东西看似普通寻常,其实是日常生活中最能带给人心理暗示的东西。“大自然最是鬼斧神功,设计这个工程姜央神很聪明,他懂得把握人内心深处的弱点,利用简单的环境营造出最深的恐怖。”无邪不禁感慨,他对于惊悚和恐怖有种区别于常人的深刻认识,一边分析,一边学习。
“真正的恐惧其实不需要太多昂贵的道具,只需要放大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就会被自己击败。”无邪不禁深吸一口气,黑暗中拉紧花粥瑟瑟发抖的手,安慰她:“你该知道这个游戏,不管是上苍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如果我将来不在你身边,如果再逢迷魂阵,务必保存好今日的话,它会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谎言之锁的钥匙。”
傲无邪骂道:“人烟都没一个,大半夜的见阎王,本蛊王看来,你们俱是被吓破了胆了!”
“不是。将军明鉴呀!”
“扑通扑通”几声,又跪倒几个。
“哇唔——”说来也怪,突然一支乌鸦神了巴经地叫了一声,一只秃鹫忽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嘣脆”一声飞走了。
“一群蠢货。本将军本可以不在这里,本将军的身家国体……倒抵不过你们那几个的胆子小吗?不准回去,倒要看看,谁敢?!本没有什么,只是这事关军情,退后者斩——”花粥急得发抖,几个顿时住了口,起身麻流儿归到队伍最前面,开始往回走。
血色黎明中归来,情形却有几分异常。
本来有几个黑衣铁头士,平时跟随李副帅也惯了的,自不是话下,愿效犬马之劳于副帅鞍前马后的。说不急是假的,军门楼子前的穷其谷总共占地二百余公顷,但李副帅勘察过现场的地方也就那几处。
李子玉人虽跟了过去,半路却折返回来。心里却风起云涌斗争了半天。自己是凯越圣主早己经培养多年的暗哨。肩负了两重使命,一是一旦北正门司徒荣浩将军有失,自己是要替补上去的;当然这第一个任务目前完成稍欠时机,另一个任务是辅助神女花粥成为魔珏军主帅,这第二项任务目前执行得还算顺利。
但是按着来的隐患又出现了。
恰逢其时,太后的传令兵又传来一封懿旨,很长很隐晦,大意不过是说:蛊太子年轻气盛,不过逞一时情爱之勇也,不可太过倚重。李子玉将近不惑之年,久经沙场,阅力丰富。纵观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人生,情爱在男人的世界或如星空流星,或如沧海一粟。
当无邪再次领众归来的时候,昏黑半夜间,火把骤亮,北边军门那边点燃了火把,一众人齐刷刷地黑暗里静默无声,静静的看着无邪从西边奔突到东边,再由东边奔突到西边。
而南边上端坐了两个老人,一个里,一个外,当然里面的是三小只瘦弱若无的身躯,外面的是巫婆婆。他们背后竖着两面旗帜,一面当然是那面画了仙雨儿的,另一面是红色的穷奇部军旗,因“珏”字表示的是两块合璧的玉,取之于邪靡乱斗山形成两把斧子的形状。红底子碧色的圆圈子象征着碧血。
鼓声大作,军旗招展,李子玉在一群刀斧手簇拥下踏上一部战车。
无邪拽了花粥的手,有些后退,问:“有什么敌情吗?护国公攻城了?”
花粥眼光望了一圈儿,三小只爷爷,巫婆婆师傅,李子玉副帅,陈钟和副帅,她忽然想起,问无邪:“俊儿呢?”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详,陡然问:“俊儿呢?”
只见三小只隐隐地说了一句:“俊儿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面前三四个黑衣铁头士,当然前几次军情会上已确立魔珏军穷其部可以仿效体制,建立黑衣铁头士,主要是用于传令和防止疫情扩散的。那四个黑衣铁头士铁靴子落地,青面獠牙的铁盔铁甲格外滞重的步伐间送来一封黄绢子。
抖绢子一看,花粥不由自主地跪地磕头,五体投地膜拜了下去,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那是父皇的一张圣诣,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兹命李子玉为奉旨除魔大将军,辅助花粥,服魔除邪,兹花粥即众人等必听命之!卿此。”无邪有些发呆,几日间原野里疯野惯了,他以为的幸福生活,就是每日里跟了花粥,在她后面昏天恶地般的变傻,喊她娘亲就是了。
这猛不愣登来了这么大阵仗,他一时没有调整过来。
听正面的李子玉说:“傲无邪。作为魔珏凯越皇帝亲定奉旨除魔大将军,不知于你有些事情个问讯问汛,可行否?”
无邪探询地问向花粥,无奈那个花粥因为见到圣旨,却早已觉得物是人非,父皇未雨绸缪,却仿佛未卜见知一般,安全好了这一切,人却不知所踪了。
无邪道:“反正在下也是你魔珏的附马。跪也是应该的。”
他跪是跪下了,心下却是百般疑问:难道这是要三堂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