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墓地泛出若干凄凉。说到底两个同族长大,又都是八公至亲之人。
“记得八公死时,曾有一问?”龘龘圣主苦笑着,在这件事情之前,自己根本没有把这个病秧子当回事,反而次次见他时总是要俯下身来逗逗他,把他当路边行乞的对象,要施于援手。
远远雾雪中望出去,这二条子岭可向北俯瞰,涛声阵阵在山脚下某个地方发出拍岸的轰鸣声。吱呀一声开了数列光线,从头顶上旋来一阵黑风,带着几颗雪霰如落叶飘入了两人眼帘。
“不好!”
只见前面略开阔些的峡谷地带,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二十几个红灯笼宛如一条飘逸的长带,曲折而出。那锣鼓喧天的间隙仔细听出去,隐约听得似乎是有人在喊山。
“平安无事喽,太后命我等入山剿匪!”
“小心火烛。太后决心已定。”
“攘外必先安于内。”
“山里人可以进城,腾出粮食和房屋供我等居住。”
龘龘圣主与瓜瓜对视一眼,混沌的眸子闪现出一抹清凉舒适的气息,随着旋进来的冷风流动。是呢,两人共同生活十几年,彼此虽不能做到心心相映,但威胁将致,共同的对危险的灵敏嗅觉还是相通的。
黑风停下时,几片雪花也跟着停了下来,飘落眼前。
“平安无事喽,太后命我等入山剿匪!”
“小心火烛。太后决心已定。”
“攘外必先安于内。”
“山里人可以进城,腾出粮食和房屋供我等居住。”
轻轻的擦拭了额头上的冷汗,龘龘圣主面如死水,长舒了一口气。手中的三柄突突一阵大风里乱飞,它已是完全失去了方向,抖森成一团,完全成了自己都无法掌握的一团。
龘龘圣主头上冒汗,热气腾腾的,雪花片片落在他早已有些秃顶的额头之上,迅速与热气蒸腾间,就化了。就使他更像是被这几句话吓破了胆,嘴里喃喃自语的一句话:“攘外必先安于内。”若干年来,凯越圣主釆取了一套与温族人独特的帮交政策,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平相处。而现在这大半夜里,却出来了个太后懿旨:攘外必先安于内。
“说起来,孤的温族人并没有怎么不‘安’于内吧。我们不过只是占了他们一座不用的山而已。而且我们的姑娘,和我们的赌坊,还有出售的佗佗丹,给魔珏国提供了多少的娱乐呢?!”瓜瓜柱国的车子低些,虽说没有龘龘圣主看的远,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这寂静的山里,听清楚红灯笼队伍喊着的几句话。
“你娘的,瞎扯淡!”
“是啊,圣主说得有理!”
“谁是不安分子?”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关于这件事情的认识上却格外统一,瓜瓜柱国说:“白吃了温族人几年的饭。在下自觉自己跟个废物是的,这月树太后胆小懦弱也就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每日神神道道的吓人。”
“要不,瓜瓜……”龘龘圣主这时忽地因为八公的原因,倒有了些同情之谊与这位花花公子,说话娘娘腔,还时不时地喊喊冤。心道,“也许你会回温族效力,八公走了。孤仿佛缺了左右手,正是用人之际。你我或可相逢一笑泯恩愁?”
瓜瓜笑了,说:“多少年来,在下认为自己不过是这人间多余之物。没有一件东西或者人是属于我的。无爹无娘,无兄无妹,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孑孓一身,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孤魂。包括八公,虽则日日喊他爹,有时喊他作八婆,撒娇发脾气,什么的。他一应是有求必应,包括他深入天元国,为护国公充当皮条客,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在证明他爱我。”
龘龘圣主完全没有反驳,整个昌蓝国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哪一个不知道八公视瓜瓜为己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日日夜夜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在下说过,认八公为义父,才只是在下童年的开始……”瓜瓜呱呱乱叫,捏得手麻,彻底地把手中控制童车的罗盘扔出去,如同一只夜蝙蝠一样飞了出去,如同那日行照妖镜之时一般飞了出去。
他如同一团烂泥一样铺展开了自己的身体,两只手死死抓住那块墓碑,痛哭流涕,仰天大笑,“哇哇……”他哭成了一陀屎。
“八公每次哄小瓜瓜的时候,只会说:来了,吃饭了啊!他会哐哐当当敲着饭碗,道:来了,吃豆豆,长肉肉。所有的小孩子五岁的时侯都是在天上飞的。”
雪花飞舞中,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老而沧桑,日:“瓜瓜,随爷爷过来。”风中隐秘着奇香渍涝,像水果糖共有的某种甜味儿。然后就出现了一片空白处的亮光,普照了那个瓜瓜和他双手里的墓碑,瓜瓜摸摸下面那个刚刚刻上去的字,念叨着:“瓜瓜儿子敬上”。
“爷爷,这里为什么也看不见太阳呢?”他小童声脆脆地喊。
一耄耋老者,推一童车,也像气若游丝般飘过来,老者说:“孩子,你的病是见不得强光的。”
又听得瓜瓜说:“不嘛!我要见见太阳。”
爷爷继续前行,终于绕到了石桌前,他说:“等明天,就能去看太阳了,孩子。”
孩子说:“爷爷,我五岁的时候,在天上飞来着,那时我栽了两个翅膀…”那孩子被推着扭过脸来。那个叫瓜瓜的小女孩胖胖的苹果样圆润但却苍白无度的脸,眼睛圆圆满是渴望。圣主这才从正面看清楚,那辆童车严格意义上讲是虚空的,因为自己脚边就歪着瓜瓜原先乘坐的那辆童车。
龘龘圣主喊出了几个句子:“幻术。蛊族人才会的幻术,你怎么会?!”
浸淫其中,瓜瓜根本沒有理会龘龘圣主。他正努力地伸开双臂,想要腋下长出双翼,做出飞翔的样子;那虚幻的八公满脸褶皱像菊花一样绽开了他那一缕一缕的笑容。
蹲下身来,龘龘圣主想扶老者坐下,又伸手却小心翼翼三番更换下手的位置终于未果。老者一着急:“我来,我来,你不知道怎么抱。”
瓜瓜说:“你设了一个局,要来考验我们每个人。殊不知在下的心也在考验着每个人。圣主现在大概应该知道在下的迷魂之术,除了血术,还有幻术,抑或御人之术,非常人可以比。”
瓜瓜并没有理会龘龘圣主的目瞪口呆,冷笑数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迅速让他痛不欲生。
龘龘圣主完全对面前的这一团物充满了同情,说:“生而为人,你太过聪明,反倒误了卿的性命。”他顿了口气,真的满怀悲天悯人的情怀想抱他一下:“其实,你不如尽享八公给予你的天伦之乐,含怡弄孙也好,含怡弄‘儿’也好——日日憨傻怪诞,留着口水也好,至少你是快乐的。”
“嗯哼,龘龘圣主圣主圣明。可是你又何尝能理解。”瓜瓜摇摇头说,挖了一把墓碑底下的土雪混和物,直接把它们如数咽了下去。因为硬生生的生吞下去一大块,让他好像一只虫子哽在喉咙的大公鸡,几次三番伸了脖子方才咽了下去。
他说,先咳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才说:“在下以为八公至少会埋怨的眼神看我一眼。他临上炮烙之刑时,居然仍是满眼疼惜,他内疚只内疚在,并没有像向仙雨儿承诺的那样,治好我的病!”
“八公这在下这一世,唯一爱过的爹爹。事实证明他也爱我!”瓜瓜的泪水纵横交汇,像是百溪归海,画了他一脸。他的脸依然苍白,但痛苦却似乎让他的苍白中泛出了丝丝血色。
龘龘圣主冷笑数声:“你爱八公就是让他死吗?”
“是的。那日炮烙之刑,以在下之术完全可以救他!”瓜瓜字字刺痛听者心脏。
“但是。八公表达了这份爱。他死了和活着,对于在下来讲,已然没有了区别!”瓜瓜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他现在在我肚子里,早已经于我的血肉融为了一体……”瓜瓜嘴角儿仍残留着刚才吞咽泥土的污垢,那污垢让他的脸更加苍白透明。
“在下沒有朋友,更没有机会与别人说说这些,今日算欠圣主一个人情,来日必有所回报!”
墓碑后面悠的出来四个人,四角儿抬了瓜瓜那一团,把他置于童车中摆好,面无表情的四角站好,乍一看龘龘圣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孤的望问闻切,居然没测出那后面有四个人。
瓜瓜恢复了平静,威仪,冷酷,凛冽寒风中说:“他们是在下的四大金刚。最擅长迷魂幻影。”
又换了一口气说:“你足够聪明。不会猜不出在下是谁吧?”
龘龘圣主呕成了一团,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珏国该亡国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也该安排安排后事了。
那个全魔域大陆猜测寻找了多年,是蛊族傲无花和邪灵贾贵儿偷香所生的,天元国皇帝傲诚的外孙,蛊王傲无邪的外甥。
他有着一个不同于“瓜瓜”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小名的,又不同于他自己起的那个正义凛然“厉清尘”的,更加四方为之一震的名号。
“魔王。”
(亲爱的们,这几章太过压抑。下章风花雪月。充满了一种恋爱的酸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