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月亮不是太圆,依稀愰惚照耀着干裂的大地。
一匹红棕马,月下泛出的却是残白的光,虽瘦骨崚峋,但却一路嘶鸣,打着响鼻暗夜里奔驰而向百花泉广场。
百花泉广场暗影幢幢,几个火红的火把忽拉拉燃烧。
亮如白昼。
黑压压的人群仍在,命运生死就在今晚子时,人们苦熬活熬十多年,如今却仍旧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被瘟疫鬼噬了,奔波之间,人们衣服都扯烂了许多,直至破烂不堪,再致片褴全无,这样看来,整个广场上衣着最光鲜亮丽的当数神女了。
黑衣铁头早已被如数剥了去。
里面大红的婚礼喜服,霞披,腰盖,风中玉佩叮咚作响。
手脚全麻伍月不觉苦笑:“倒还不错,如今此刻这副皮囊是我说了算……”
当然这个说法千万不能让昏溃成冰蓝色一团的花粥知晓,否则那家伙又该说伍月是“拖油瓶”,是“外人”了。
伍月对前途已经有了充分的估值了,比如赤身裸体受铁梨花刑,比如暴尸旷野,比如熬夜熬出了碧血,救活了魔王,是不是更加助纣为虐了。
众多黑衣铁头士中间的石宓天一个眼神。
“神女,你命该如此,怨不得我……”右金刚菩提子大环眼虎虎生威,原本𣉢了一条线打盹,见骏马奔腾而来,众人起身黄土地上跪了上去。
“奉天承运,凯越皇帝下旨,为匡扶魔珏法度,神女事犯神女七出,一不敬天地姜央,二言语行为媚惑,三祸害淫乱朝钢,四作为神女,乱用虎狼之药,致张氏世家十三人丧命。特赐施于铁梨花刑罚,以正效尤,以保我魔珏万代安享永福安康……钦此。”
“什么?凯越皇帝?”
“下旨赐神女铁梨花?”
四周一片哗然,“凯越皇帝不是……”
伍月一惊,回头看一眼无邪,眼睛里充满了疑问,凯越皇帝不是死了吗?
啊,呸。
对,这个地方管“死”叫哄“薨”,自己又犯疾讳了。
火把红光下的无邪一耸肩膀,眼睛眨巴眨巴,羞愧难当,又耷拉下来脑袋,一副颓废对不起神女的表现。
伍月小心问:“他假传圣旨?”
无邪也小心回道:“现在的情形,他还用假传圣旨!”
伍月迅速明白了:“哦,人家自己就是圣旨呢”
其实伍月很紧张,只是一来为了给花粥打气,那花粥已经被几度折磨得失去了斗志,而另外一方面,伍月相信,即使这邦子古代人再不开化,他们这群广场上的人一定也会辩明是非,知道自己这般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为了向他们表明,邪恶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但是,另一方面自己也算是外强中干,有点儿矫枉过正。自己对这群黑压压的人群并不是太有信心。
人性如此,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能度过这一个劫。
伍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以往毕竟花粥当值的时候多一些,自己偶尔冒出来多有逞强好胜的部分。
夜风袭过来,伍月浑身一颤,低头看向自己被捆绑在柱子上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肌肉越来越僵硬,每一块肌肉酸痛无力挣扎着,那种恐惧感并不是来自于这俱别人的身体,
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来自于自己的心灵深处。
诸多词汇,太过敏感,昏聩无助中伍月与无邪,相视一笑,伍月说:“看来,我今天难逃厄运了!”
伍月仰望天空,凄凉的夜,六月的夜晚。
心里一阵难受,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要顶缸一位神女,而这位神女莫名其妙的已经成了两个重要魔头的妻子,现在正要被第一任丈夫施了刑。
这刑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骨肉皆裂。
“你以为我怕吗?正好,平时你老嘲讽我是吧,今天我就新仇旧恨一起算,你们谁也跑不掉。”神女婞婞地耸耸肩膀说,她一股子浑不拎劲儿泼皮破落户样子,看向厉清尘。
嘴角不自觉地挑出一抹嘲笑,一个穿着人皮的,狼,而已。
贪婪,虐杀,
日积月累,已经演变成了,他的本能。
这本能已经浑然一体,成了他的天赋异禀,让他完不费力,不需要去掩饰什么的,被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而广场上的这群人,只不过是这场虐杀的人质,而已。
“花粥这可,怎么办?我们今天这合卺礼人家不承认,说起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呢,你是先嫁过厉清尘,而后我才抢过来的。这次可不像和上次一样是杂碎,这次看起来是来真的了吧?”互相看过来,这小两口的脸上透露着很辣,像是丝毫不怕搞事情。
“他们人多,我们也不少啊。”神女不理他,眼光轻掠过去冲无邪道。
“他们一看就是能打我们好几个的样子,应该吧?”无邪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咦。”伍月看向从后面走出来几个人,站在他们面前,一副要开始行刑的样子,“哦,你们哪里来的衙役怎么像是蝗虫?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你们?”
转眼几个人冲两个人谄媚一笑:“两位,对不住啦。”
无邪与神女相视一笑,热情地迎着衙役望过来。右金刚菩提子从台阶上下来,一个俯冲,拎了一个粗壮衙役一个燕子回巢,那个衙役轻呼:“右金刚,在下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这几个倒不似那几个历害!”无邪笑道:“还敢自称在下?!”
无邪在研究战术。他的右手又一次脱开捆绑的绳子,意外地揪住了一个衙役的耳朵。
伍月已经算是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些个雕虫小技,自己从那个妓院里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这样了。
“是的。是。小的再也不敢了!”那街役耳朵被无邪捏在手里,疼得疵牙咧嘴,双手还勾连着双手双臂上冲无邪讨饶:“大爷。大侠,蛊王对不起,这些事情我们一个衙役哪里弄得清!”
“好。好,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另外一边的菩提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管维持秩序,让另外几个衙役闭了嘴,一副息事宁人的表现,只要把事情办下去就是了,其他的好像跟他也没太大的关系。
一众人看见这几个人的背要多佝偻有多佝偻,事不关己,插手个屁,在旁边看看多舒服,不用费什么劲儿。
神女骂了众衙役,又自我安慰道:“我只要不生气,碧血的事情恐怕是难成。”
“没事。神女,您不用着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阳泉路上呢……您也不要怪我们。”衙役一个当差的,犯不着因为公案让自己吃了亏,当然也要求一个心安。
“聒噪,信不信,我的父皇是魔帝,我们父子之间很多的事情一说开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呢。”无邪见几个人一起哄笑自己,平时自认为自己做为蛊王还是有些名气的。
无邪知道这些个粗壮衙役听见后面的嘲讽,也许顿时会发挥了墙头草的特性,那么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很多。
但至少起一些震摄作用,也许铁筒一般的敌人阵营可能会有一丝丝裂缝。
那些裂缝或许会演变成一线生机呢。
邪糜乱斗山离广场距离较远,如果达达圣主的策略在这场乱战中能成功实施的话,那恐怕至少得要有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
但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程木心一众人要通过那些丧尸密集的区域,并且能完整达达圣主的旨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后面的两个女子,当然在这群人中根本完全没压力,她们只需要当好拖油瓶的角色就够了。跟随着程木心静静地观赏着厉清尘的表演,脸上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今天这是怎么了?”
“原来我们这主子还有这么苦的身事?”之前开口附和的碧玺突然苦着脸开口道,而她的话一出口,也就相当于证实了无邪的猜测。
“那他大概是不说他在妓院吸男人精血求生存的事情?”碧玺年级小,说话完全口无遮拦。
“嘘——”屋影的腹语声音小,又用手帕掩着嘴儿,所以碧玺人群嘈杂中并没有听见主子的警告。
碧玺继续说的起劲儿:“哦……”想像着怎么吸人精髓。
“呸,要命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疯了!?”屋影终于急了,袅娜娉婷伸出出去用手帕捂着碧玺的嘴。
“是啊,没想到今天会真的,要把神女行刑呢嘛……“
早年听说自己的主子从婴儿襁褓开始就生活在妓院里,主仆姐妹两个一时之间,还没有清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样吧,他们的死活不用你管,你只需要针对我一个人好了,不就是碧血嘛?”伍月闷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隔着好几个人对人缝之中的历清尘说道。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实际上,因为把碧血和魔珏民众捆绑在一起,明眼人看出来这绝对是个阴谋。
但是民众似乎并没有人能认清现实。所以才会对神女的出现和作为表现出不满。
不管无邪和木心一样同为包袱,但是对于笈笈可危的魔珏人的信心来说,都是“外来入侵者”。
这些“外来入侵者”一句不恰当的言论都可能是触碰到魔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当神女说出这句话时,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崩发了一粒火星。人们坠坠不安地看向魔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既要拼命地去帮着谁说话,还是该继续沉默,继续一言不发。
“喂!伍月老师!”
伍月突然听花粥这么一问,但拖油瓶就要有拖油瓶的自觉,宿主开口,她就算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伍月脑中冰蓝色的花粥猛然抬头,努不可遏道:“真的,看来这身体反正又不是你的?!”
既然神女都这么说了,厉清尘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可以。,,可太好了,他们是无所谓。只要我拿到了碧血,我会努力把他们都当成……”魔王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说道。
但看其他人那复杂纠结的神情,很难让人将这番话当真。
果然历清尘笑笑道:“可是。你不觉得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你,碧血,其实你也不确信。”
厉清尘顿了顿口舌,道:“没办法,所以暂时只能这样!”
他眼光一扫,寒意顿起。
目光所及,人群迅速噤了声,酷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