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封信
巫马笑笑2020-06-18 16:213,401

  亲爱的苏络老哥:

  很惊讶能收到你们的来信!

  看见你的文字,我开始怀念大海和空气接触的天际线。在安努恩里,只能看到黢黑的海底。

  虽然我在安努恩里随时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苏歃血,但关于他最后的去向,谁也不知道。

  原来安努恩也是个薛定谔的猫箱。

  海底大狱的窗户很少,关于能看见外面深海一隅的大窗,只有梅林区有两扇,不过外加一条五十米长的弧形海底玻璃隧道。

  即便隧道顶上有一串太阳一样的白炽灯,但依旧像是昏暗的地铁站。

  灯光依次亮着,先是地铁的第一班车,然后是淡乳白色的灯光、三五在一边刷电子书一边候车的人、恒温二十七和恒湿45%;而我,是地铁站里独行的幽灵。

  玻璃上反射不了我的身影,我存在在玻璃里,同时被玻璃遗忘。

  海底隧道的空气里散发化学与物理混合的味道,如一场沛莫能御的大雨浇筑的混凝土,抑或硫磺炸弹制作的天平砝码。

  坐在隧道的地上,我靠着结实的玻璃墙吃着我的午餐,和十三和哈伯德还有瑞莎一起。

  “奥朗说今天的午餐他必须来。”瑞莎铲起盘子里的糖心蛋,期待地送进了嘴里。

  瑞莎脸上变化着表情,眼角再一次湿润。

  我劝慰她奥朗的厨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精进,阿道夫做了他能做的事,但我们依旧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奥朗身上。

  “安努恩能改变他的是吗?”瑞莎靠在我的肩膀上:“如果能改变他的厨艺和他的话痨就好了,他煎糖心蛋的姿势那么优雅,做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是的,奥朗除了这两件事,其他地方都做得很好。奥朗私底下其实和话痨的形象反差很大,他在复仇号上总扮演悲伤王子的戏码,我和海鸥可以作证。

  他在腥浓海盐的气息中走过被风打湿的甲板,其中的淡漠与疯狂有如秋天掉落的桑树叶。

  在连海鸥都没有时间陪他的时候,他总是立在船头,对着胸兜里掏出来的一朵花冥想。

  他的卷发被风吹乱,但他冥想的时候,眼神却那样陌生,那个时候我好奇,他是否是已经忘记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差劲的厨艺就很好解释了——他对味觉失忆了,记不得菜品本身的味道,也不记得该怎么找回。

  今天我领了一块鳕鱼排。

  鳕鱼排烤之前用橄榄油炸过,浇的酱料是红鲟鱼油和蟹黄是用慢火烹了起码一个小时以上得到的混合汤汁,我熟悉了一下它们原本的味道,我想,那是我所知的搭配鳕鱼排最好的酱汁。

  奥朗原来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搭配,对食物的制作可以说得上是绝对的用心,只是可惜,他无法将味道百分之百地展示出来,甚至连百分之十都无法展示出来。

  之前我都没好好回味过他做的饭,现在想来,不论是缪式海鲜炒饭还是拔丝蛋糕,都可以说是很上乘的制作方法。

  “有些厨师能将稀松的蔫蒜叶都能做成五星级的口感,为什么奥朗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哈伯德和我选择的午餐是一样的,他尝了一口鳕鱼排,并且精准地说出了奥朗所用的珍贵而上等的食材。

  若是奥朗记得味道,我想连缪因总统都未必有福享受他做的大餐。

  我突然想起复仇号上那些胖子,他们对面奥朗做的午餐的时候能够那样欣然,真的是因为他们之前吃过的是比这个更难吃的食物吗?

  我不自信了,复仇号是南凤凰海域上称得上有名有面的海盗船,船员们不可能没吃过好吃的——随便一家以营业为目的的餐厅都会比奥朗做得好吃,船上的金币怎么可能都是摆设。

  他们能对奥朗的厨艺假以丝毫不在意的宽容,让我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是我们太过拘泥?

  抑或是我还从未察觉到奥朗想在食物里表达出来的文风?

  我选择了妥协,把我与奥朗相识的事情告诉了瑞莎他们,并且说明了来自复仇号的疑惑。

  瑞莎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只是强迫症使我对此非常介意,以至于我无法以这样的大脑午休。

  我原以为只要我躲着他,他便永远不可能知道我在安努恩的何处,没想到会有我去主动找他的一天。

  我已经做好了要和他重复的话题共度一个蓝绿色的下午的准备。

  于是吃完饭后我就径直去找了奥朗。下午两点十三,厨房里只有奥朗一个人。哼着他家乡的小曲,古铜色的手指与白色的面团起舞,像伊索寓言。

  “天呐!瞧瞧是谁来看我了!”奥朗见来者是我,激动地正了正自己的厨师帽。

  我感到不解。我说。“光头他没有说过你的烤鸡腿很难吃吗?”

  “难吃吗?你觉得我做的很难吃吗?”

  他依旧哼着流畅的调子,手指飞舞,蓝色的眼睛跳跃着欣喜的亮色。

  “你不记得吗?就在十天前,你刚刚来到安努恩的时候,还有阿道夫。”

  “我记得,阿道夫给我上了一课,我清清楚楚记得他做出来的味道,就像黑暗里开着的昙花,我还没来得及欣赏完,就都被我吃掉了。”他一如既往地高兴。

  “那你为什么不记得自己做的那样难吃呢!”我将在复仇号上压抑的不解一并发泄了出来。

  “难吃呀,我记得,但是你们太宽容了,船长也从来没有说过烤鸡腿不好吃呢。”奥朗依旧笑嘻嘻的,好像我在夸他:“我做的有多难我其实知道,是真的很难吃,但是你们为什么不提出来呢?”

  对啊,为什么没有早点提出来呢?

  奥朗没有自知之明的吗?他明明知道自己做的饭有多难吃,还那么热衷,还要怪我没有早点提出来?他想要气死我吗?

  “那我现在提出来了,你也不会改是吗?”我反问道:“既然这样,你也没有理由反问我呀!”

  “我改不了,也没有办法改。我一直在寻找我灵魂缺失的味觉,这至今是我身上的未解之谜。”奥朗依旧笑着,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干枯。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那么包容这灵魂缺失了的食物,你们也觉得难吃,但你们也没有人提出来。为什么呢?”

  世界上又多出了一个未解之谜,连我也解释不了。

  我怀念我把海鸥抱在怀里哭诉的心情,也试图分析瑞莎含着泪将她盘里的食物都吃完的原因。

  以及为何瑞莎最终会愧疚——

  我所能想到的。奥朗的灵魂失去了味觉,这是个令人同情的未解之谜。

  一如破碎的冰块和稀疏的树叶,以及零落的花瓣。我们能想象到它们的灵魂失去脊梁之前的乐观与清澈,便能接受现在的一地落泥。

  “你离开安努恩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那只海鸥,每次我想到一个新的故事时,莫妮卡就会一拳把我的鼻子变出血来。”

  “那是你活该。”

  “可是我想到的真的是一个好故事。”

  于是他十分细节地和我讲了起来,从男主的左手拇指和右手拇指长度相差了一厘米到他的舌头和女主的舌头拥吻了多少次。

  如我所料,我蓝绿色的下午一直在厨房里度过,小小的厨房成为了他的舞台,在此之前,他的听众只有锅碗瓢盆。

  缪因语的语速是十五个大语种里速度最快的语言,缪因语初学者的我跟完全不上他的语速,故事听得断断续续的,还有一大半需要自己脑补出来。

  “你能用一句话概括吗?”

  “能啊。二战时期两个来自不同阵营的人之间的心理战,他们虽然处在不同的阵营里,但一直深爱着对方,这样的情感让他们饱受折磨,最终他们在塞纳河畔殉情而终。”

  “不过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比如女主其实没有那么敢爱敢恨。”他又接着补充。

  奥朗的脑子里仿佛住着两个人,一个是甲方,一个是乙方,甲方会不断否认乙方的设计,但最终总会采用乙方的第一次设计。

  而关于我结合我能听懂的语句,我脑补出来的故事是这样的——

  二战时期,他们生活在战火之中,虽然心中都爱慕着对方,但无奈都信仰着不同的阵营,最终他们在塞纳河畔对着对方举起了手枪,想要趁早果决了结他们之间的羁绊,纷纷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你觉得哪个版本会好一点呢?

  不过不得不说,奥朗身上的确具有十分丰富的浪漫因子,如果这个故事制成电影拍出来,一定会让许多人引起共鸣。

  他是一个十足的细节控,把石桥上的一砖一缝都得给我扣得明明白白,我仿佛能立马把那座桥放进黄色的胶片风的画面里。

  我看见那座桥骨子里是美的,是自由的,是我向往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聒噪得想让我打他一顿,因为他丝毫不给我回味那座桥所承载的风骨与使命感的时间。

  仿佛我在听一堂我只是拣只笔回头就不知道老师讲到哪道题的高数课。

  我决定以后不再同情他并且收回我夸他的前言,这家伙除了话痨和令人为难的厨艺,剩下的只有欠扁。

  期待你的下一封回信。

  第十一封信至此,写于身后就是已经听睡了的锅碗瓢盆的食堂。奥朗还在声情并茂地讲述那桥下彻骨的河水。

  已经变成了蓝绿色大概需要三个星期恢复的苏缨♠

  2019年8月15日

继续阅读:第十二封信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来自安努恩的信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