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苏络老哥:
展信佳。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开始写起了第十封信了。
安努恩恒温在晌午最高温三十度,凌晨最低温十度。为了维持这样的温度,安努恩燃烧着大量的金钱,让我觉得它开着就是为了洗钱而已。
碗覆型穹顶上做的是以一平方米为单位的玻璃彩窗,并以这样的彩窗格子为单位垂下一盏柔黄色的吸顶吊灯。
从安努恩的陆地上看,那吊灯群就组成了安努恩的太阳。
在太阳还没有打开之前,我的光源是安努恩马路道旁的微黄路灯,它们整晚都不会关,这颜色像是酒吧里最喧嚣的灰尘。
但是我会担心它们是否会累,因为安努恩都睡着的时候,它们还得睁着眼睛。
瑞莎的寝室内还亮着灯,灯光映射着烟雾的影子,但我不知道她在干嘛,她好像又熬了一个通宵。
顺着锈红色的道路,我再次走到万元寺门口,佛门前刻着一副对联——
酒色财气到头人身后其实一无所有
生死富贵究极心境里不过四大皆空
佛门渡清净,明镜悟禅空。我抬头看着安努恩的穹顶,原来万元区的中心,就正对着太阳的中心。
但我没有推门进去,越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越想批判自己,我的罪恶让我觉得我甚至都不值得这些信仰来净化我的灵魂,如果我可以是一颗灰尘,我只希望最后被自我融化,让我忘记自己。
也许安努恩的本意,就是想要我们在这里救赎自己幼稚时犯了许多错误的灵魂。
于是我向佛门深施一礼,转身向了基督教堂的大门。
基督教大门口放了一块刻着简训的石头,石头上刻了两句圣经里的话:
“起初,神创造了天地。”
“愿主耶稣的恩惠常与众圣徒同在。阿门!”
安努恩上下有一半人信仰基督教,不信宗教的在樱田那里记载的是十人,自然也包括我。
我在伊斯兰门口看到了一块钟表一样的雕像,这块钟表的结构和文理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我梦到过一个来自黑夜的紫色身影,她的影子缱绻、阒然。
因为分针背叛了她,所以她不得不承受时光过快或者过慢的苍凉,在枪林弹雨中,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掩体,遮蔽着苍老衰弱的时针与秒针。
我见过她的眼泪,落下来便化成了银河。
她的眼睛,和伊斯兰门前的眼睛雕塑十分相似。
于是我明白,世界上的一切都被蜘蛛的蛛网所连接,我们同在一张蛛网上,随着相同命运的频率摇晃,只要都是银河的映射,便总有相同之处。
我最终还是再一次绕到了希罗教门前,门上的镖旗现在十分安静,但蒙灰的黑色木门却显得并不安分。
灰尘叫嚣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便它衰老如此。我们习惯用尘封这个词讲述一段历史,但很明显,这扇门比所谓的历史要硬朗。
木门后是三进三出的很普通的老式大宅院子,这是我第二次光顾它,这一次,我看见了黑暗中的客观的骗局。
高卢殿里布满了与白天不同的蛛网,四周的墙角上更是潜伏着巨大的孕育者,我微弱的呼吸感知到了我已经被蛛网包围,但高卢殿内没有越人关一样的苏歃血的雕像。
我也许发现了什么安努恩里的秘密,但我总觉得不止这一个。
我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四十八分。
十三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并且告诉我,是阿道夫送我回来的。
我想,阿道夫可能知道什么。
我再次跑去高卢殿内看的时候,四周墙角的蛛网已经消失,宽敞的主殿内还是一如往常,金色的苏歃血雕塑敦厚地站在高台上,也不曾变化过表情。
这一切都没有变化,而我错过了我的早餐。
黄色的升降机立在了万元寺前,搭乘它的是给安努恩更换太阳吊灯的工作人员。因为吊灯并不需要常换,所以升降机平时都搁在希罗区的仓库里,而它时常被希罗光顾。
现在,希罗正蹲在升降机旁边,仰着头视察着施工现场,在我看来,它的威严从来没有被它的可爱所掩盖过。
希罗看到我大门出来往外走,便把目光移向了我。我总觉得它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就是不一样,但我却听不懂猫语,不知道希罗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只是本能地害怕,就像清晨看到的那些蜘蛛网一样。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另一面吗?”阿道夫说:“当世界黑化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但是这个标准太难了,我怎么知道世界会什么时候黑化?
我坐在阿道夫的小卖部里,他给我单独准备了一份午餐——法式黑森林与浓缩咖啡。
他说这是地下钱庄里的点心标配。
“有一种‘里世界’的假说,说的也是世界的另一面,但我现在说的,是希罗教里对另一面的定义。”
阿道夫说,这个世界能够正常维持,都是因为这一面在贪婪地吸取另一面的生命力——世界是阴阳平衡的,这一面越是繁华,越代表另一面的枯竭。
这是延长生命的代价。
“法各朗塞的灰标红灯区是一个特例,它的另一面远比现在优雅。这一面的汽车在大街上飞过去会带起一阵充满苦涩汽油味道的风,而另一面就连被虫子啃食出来的叶子都具有美感纹路。另一面的贵族们越是丰腴峬美,这一面的卖面包的商人便越是面黄肌瘦。”
“虽然说繁华都是人来创造的,但是也是一个榨取的过程。”
听到这里,我有些同情另一面的我,如果我越是喜爱锈红色,她会不会越得不到这个色彩?
我想到了另一面的桑城,另一面的朝阳,另一面的苏歃血。
我眼底有堆积如山的垃圾,每一个压缩的垃圾包裹里都储存着我不想要的记忆,阿道夫告诉我,如果我无法处理这些垃圾,那么另一面的我就会替我处理,她会背上我所有的负债。我越是热爱这个世界,她便越憎恶这个世界。
但我最后选择了自私。
我想要和这里的每一个人成为朋友,我想要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食物,我想要得到希罗的谅解,我想要每天都能拥抱锈红色。
请原谅我的残忍,我实在太想热爱这个世界,哪怕这里只是安努恩。
原来幸福不是无私的,是来自我们潜意识里的贪婪。
“噢,我要去吃晚饭了。”阿道夫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您刚刚才吃过。”我说。
“嗯?几点吃的?”他好像又犯病了。
“一个小时之前。”
“那不是也过了一个小时了吗?你快去做饭吧。”阿道夫朝我挥挥手。
“我不会。”我摇摇头,憋笑,也许他大脑给我输出的知识点太多,这次被迫引起的失忆看起来都把我给忘了。
“那你真是一个没用的厨师。”说着阿道夫又坐了下来,毫无预兆地就靠着椅子打起了呼噜。
我的确是个没用的厨师,我不会做饭,我只会做梦。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把那个梦继续做下去。
问候嫂嫂,问候忘化,问候喜帝,我要去寻找安努恩的第二个秘密了。
发现了一个秘密的苏缨♠
2019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