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忘化:
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当十三早晨端着一碗粉进我的房间时看到我躺在床上,并且晚上端着海鲜炒饭进来时仍旧看到我躺在床上时,她以为我真的有听话地在床上独自安静而又充实休息了一整天。
她不可能中途会来的,因为她报名的比赛项目都在今天举行,这占据了她大量原本要来照顾我的时间。所以我不说,她便永远不会知道——
我其实在吃完我的早餐之后,就一直待在了欧甘区。
为了治疗我的胃病,我在那片幽深的林子浸泡了一整天。
昨天晚上我在各种烦杂与孱弱中浅浅睡去,可今天凌晨三点五十四分我便清醒,并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与幸运值。
我想,这一部分清凉的体验来源于昨天林子里的充满了高浓度负氧离子的空气的疗养。于是我决定再去体验一番。
如果我的胃认可它们,我便把心得与瑞莎她们讨论一番。
从北部的梅林区去往南部的欧甘区,我横贯了中部的万元——这是最短的路程。
而从万元进入欧甘,必须通过一堵五米厚、十米宽、二十米高的水泥裸墙,这面墙上挂着用钢筋折成的欧甘字母表,钢筋粉刷成了白色。字母墙,约定俗成作为欧甘区与万元区的分界线。亦是欧甘区的入口。
字母墙是十三说过的安努恩的景点之一——她每次用这种词语来形容安努恩,我都觉得安努恩好没威严感,但这面墙事实上是安努恩最可怕的地方——“小黑屋”禁闭室。
曾重就被关过。
珉渡也被关过。
乔比伊斯也被关过。
(听说乔比伊斯也关过,我兴奋地都开始想去里面呆上几天了,是不是有一种圣地巡礼的感觉┑(ツ)┍……)
(不过我不知道我的谢里夫女神会被关禁闭的原因,那么优雅的女神,怎么会惹到被关到小黑屋里去呢?)
禁闭室是一间2m×2m的小空间,跟任何监狱里的禁闭室一样只有一个小口留给你呼吸,然后一日三餐还是会配送,只不过你没有了可以选择食物的权力。
但安努恩里的食物都很好吃,也没有挑三拣四的理由。
字母墙里每一层有三间禁闭室,一共四层,也就是10m×20m的面积里,均匀地分布着十二个小正方块。至于要如何关在上方的禁闭室,字母墙旁边的平常都是隐蔽成四块地砖的升降机就会给你答案——
被逮住的调皮鬼们会被狱警们老老实实地双手背在身后铐上手铐;然后狱警们就会拽着他们站在禁闭室的门面前对应的地砖平面上,等着地砖下的升降机开始工作,把他们升到与上方的禁闭室相平的高度;然后他们就会被无情地推进大门洞开的禁闭室里。
在字母墙下驻足观摩不过半分钟,我便继续启程,匆匆忙忙地跑向第五大道。欧甘区平常也鲜有人往来,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
拐角之后,我便看到了第五大道入口那个敞开的漆黑的洞。
像是黄金岛上骷髅深陷的眼窝,抑或蜘蛛女王的陷阱,埋着所谓杰克船长藏起来的宝藏——
最后。拂晓时分,所有贪婪的为了宝藏而出卖灵魂的家伙们都被黑暗虚空里的诅咒束缚。
束缚在枯竭的枝干里。
我于是深呼一口气,带着对杰克船长的敬畏之心,走向了第五大道。
我顺势拾起一段枯的树枝,我想,这些就是束缚了那些贪婪的灵魂的枝干。
后来,我看到了林子上方叶子的重影。它们相似而又独一无二,俄而喧嚣,俄而生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些山峦一样的轮廓。破碎之后,最终变得幼稚而分离。
安努恩的太阳灯光照不进林子来,好像因为与高空之间隔着一层能发生全反射的空气薄膜,把灯光全都挡在外面。械力完成的穿堂风,卷着落在顶上叶子的太阳,它们延伸去了远方。
走进长廊,再一次经历一个拐角之后,我已经完全看不到身后的光了。或者说,我只能感受到了那些绿叶里面储存的微光。
田径比赛结束之后,安置在第五大道的白色长廊栏杆上的工具灯和警戒线已经被拆除了,长廊幽黯,绿色的叶子这时才显现出它们原本的颜色,闪耀着沉默而令我虔诚觐见的寒光。
我翻跃栏杆,走进了林子里去。地上松软的泥土上面覆盖着一层枯嫩交织的叶子。
空气很冷。我似乎能在这里看到凭空出现的来自童话的浓烈黑雾。
这个童话里,有以陆谷呈为原型的大魔法师,有能生出女巫之心的咒语。
有能将野花变成刀影的武者。
也有能将金属刀尖化成一股清泉的精灵。
身临其境和昨天只在长廊里匆匆浏览,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境。
走在长廊里,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而走进树林,我感觉我像是被黑夜养大的孩子。
黑绿色的叶子下方,雾气,隐隐约约形成形状。是生长着的荆棘,覆盖着幽凉的雪。
一个女人的虚影变化出来,带着落日熔金和僵固的血迹。
而这个女人的身影极为熟悉,我始终记得我在哪里见过她。
来自黑夜,眼泪落成银河。我梦中的教母。战争中活下来的龙女。
之后,我听到了翅膀扑棱的声音。
“我丢你大爷!”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从昏暗中传来。
我吓了一跳。
“小兔崽子还不离开这林子,是在等着老子把你吃掉吗?”一只鹰一般的爪子勾住了我的肩膀。它的喙凑到我耳边。
我打开了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对着它晃了晃。
“我丢你大爷!”它又骂道。
一阵嘈杂的混乱声,它慌张地扑闪着翅膀,好不容易才定神回到树干上。
我看清了它的样子,果然是一只没什么不同的鹰。
“给老子关掉你的手电筒!”
你瞧瞧!多朋克啊,还是只暴脾气的老鹰!
“战争结束了吗?”老鹰问。
“结束不了,战争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黑龙门的门徒在政府治理的土地上为鬼为蜮。他们已经不管龙女的死活了。分针的叛逃加重了战敚的伤亡。”
“你的故事可比苏歃血的有意思多了!”老鹰笑起来:“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对于安努恩里这些腐朽而干瘪的秘密,竟然丝毫不感到害怕!还想方设法想要钻研!尽管这个世界变化太多,被人心摧残着,又被人心治愈着。”
我问那只会说话的老鹰:“为什么这里似乎人人都知道我是苏歃血的女儿?”
老鹰回答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被希罗带进来的人,是享受最高待遇的人。我们都是苏歃血的朋友,安努恩里的秘密都是苏歃血的朋友。监狱长也是。”
它在黑暗中和我对话,如果我忘记了它其实是只老鹰,我以为他会是陆谷呈一样的老爷爷。
“但是安努恩不是童话,怎么存在会说话的老鹰?”
“那安努恩怎么还存在那么长寿的黑猫和透明的书架?”
“这些都和苏歃血有关吗?”
“不,只有希罗和苏歃血的失踪有关。噢!当然还有我!因为我知道苏歃血的失踪和它有关!”老鹰吱吱地笑起来,翅膀扑棱着响:“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我们都是苏歃血的朋友一样,你也可以和我们成为朋友。”
“成你所想,我们当然是好朋友!。”我回答。深呼吸一口,绿色的空气从的鼻腔和口腔里进去,遛过我的双肺。
我倒在叶子上。闭上眼睛,感受空气跨过我全身的毛孔。
那种清凉,像是潮湿的寄生在墙角的青苔。
老鹰从树枝上跳下来,走在叶子上的时候,发出略显笨拙的走路声。它走过来,用冰冷的喙贴了贴我的额头。就好像苏歃血在亲吻我的额头一样。
“但是你不能告诉其他人在林子里见过我。”老鹰说:“不过你可以和乔比伊斯提起,关于林子里的阿巴特的事情。”
“阿巴特?你的名字吗?”
“是的,我的橄榄叶女孩。”阿巴特回答。
但关于这个名字,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因为我熟悉它,也想远离它——
那是久远得没有年份记载的历史,查理曼大帝宣布,凡是食人以及饮血的基督教教徒一律处死。
但是血液代表神力的观念并没有随着国王的禁令而烟消云散,相反,这种意识一直流传下来,成为吸血鬼传说的开端。
而阿巴特就是传说中著名的吸血鬼上将。
德拉城附近的里加尔地区有一个名叫莱汀欧姆的地方,这里耸立着一座奇怪的侏儒纪念碑。纪念那位在传说中身兼巫师、吸血鬼上将于一身的本地名流侏儒阿巴特。
少年英才阿巴特被国王任命上将远征北亚的时候,他们的军队曾被落在地狱草原——一个孕育邪教的源地。
全军覆没的出师不利下,阿巴特只身一人从地狱草原逃离回国,他便开始变得嗜血如命,只要一天喝不到血,全身的皮肤就会变得苍白,并且裂开。
这时人们才知道阿巴特并不是幸运地逃了回来,而是他已经死了,并且继承了邪教的意志,变成了吸血鬼。只要有血,他便能永远拥有不死之身。
后来人们集结起来讨伐阿巴特,将他曝晒在阳光之下,直到他被阳光烧成了一团灰烬。并被埋在贤者树下。
但阿巴特并没有死,贤者树下刚刚埋着一具鲜血未干的尸体,尸体被老鼠咬烂,鲜血流出,渗入土下。那些灰烬被血混在一起,重新复活了阿巴特。
只不过阿巴特并没有复活成人,而是复活成了一只鹫。
我想到这里时顿时一哆嗦,赶紧向阿巴特大人道歉:“对不起,把您认成一只鹰了。”
幸运的是阿巴特大人有大量,他并没有怪我。也没有吸我的血作为惩罚。
只是我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努恩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给我确切的答案,而是回答我:“我站在树枝上很多年,我以为我一直还拥有着千军万马。”
但我也不好再问,万一他烦我了,啄了我一口怎么办?
绿色的空气是我的困意袭来,在阿巴特大人无声的陪伴下,我在林子里补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错过了午餐甚至是下午茶的四点十一分了。
“你好像不饿。”阿巴特在黑暗中问我。
“对,我不饿。但我的胃也不疼,它好久没有这样安稳过了。”
“那我随时欢迎你继续过来用这里的空气来喂养你的胃。”阿巴特说:“看来这里的空气真的很适合安抚喜欢吸血的东西。”
我不明所以:“我的胃可不喜欢吸血!”
“噢,它当然喜欢,它喜欢樱花的血,喜欢热烈的生命。在黑暗的尽头有一道亮光,世界始终那样地美。”
第二十一封信,写于单人床上,床头的女巫之心花期已至,落花已逝,或者说半月的花期被它撑了一个月,只剩下了几根光洁的花茎。像是佛香燃尽之后留下的棍子一样,在昭示它之前在参拜着谁。
问候嫂嫂,问候老哥,问候喜帝,今天晚上的海鲜炒饭真好吃。
苏缨♠
2019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