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个周六，这一场属于C市的初雪才姗姗来迟。
麦彤从黑暗得没有一丝光线的卧室里醒来时脑袋还是有些混沌，意识朦胧间，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地上有些温凉，她赤着双脚踱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被遮挡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厚重的窗帘。
严实的窗帘一被她拉开，原本还处于黑暗的空间瞬间就被涌入的大片的光亮侵占。
她站在窗前还尚未适应这突来的变化，眉心一皱，抬起手背就遮挡在眼前，那朦胧的意识也在刹那间回笼，终于清醒了过来。
麦彤适应了光线，她转身就去寻她的棉拖鞋。待穿上了拖鞋，她这才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她目光所至之处是初雪，也是铺天盖地的白色，云层似是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微弱的太阳光破晓而出，穿透而下，在积雪的地上折射出一条线。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雪花纷纷扬扬。麦彤站在窗前欣赏雪景，没有挪动半分。
倏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麦彤闭了闭眼，在铃声响起的第二遍才接起。电话是宋暖打过来的，她刚和程子谦一起到了“明远”的门口，给麦彤打电话时嘴里呼出了一口白气，“麦彤，你睡醒了吗？今天早上过来吗？”
听见她那略带雀跃的嗓音伴着风声透过电流传来，麦彤正了正手机，视线一转，不知怎的，眼神就落到了放在床头柜的那个文件袋上。她转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宋暖问完，等了几分钟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以为是手机没了信号，蹙着眉头在电话里叫了她两声。
麦彤边握着手机边从文件袋里把几张薄薄的纸抽了出来，听见她问，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走神了，她回神，慢吞吞地答应了下来。
宋暖自然听不出她此刻话里的情绪，听见她应下，说了几句才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那我在门口等你。”
挂了宋暖的电话，麦彤坐在床边盯着手上那几张薄纸，片刻都回不了神。
她回想起那天，从“明远”匆匆赶回来，结果和康思齐吵了一架，再后来，她看到的，就是放在她面前的这些东西。
也是这一周，叶嘉言打过来的好几个电话她都找了许多借口敷衍了过去。
刚开始时，面对叶嘉言的突然入侵她是非常不适应的，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时，他对她表白了。而她，也接受了。
可是，当她想要把这份感情交付于他时，她所得到的，却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这些东西。
几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却如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依旧记得那一晚她看到这些东西时的心情，她想去问，却提不起勇气，或许，在接受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勇气就已经用完了。
过往三年，她回想起和叶嘉言之间的种种，原来她遇到的只是一个裹着一层温柔外壳的骗子。
多讽刺。
***
麦彤到“明远”时，却看见叶嘉言等在了门口。她的脚步下意识的一顿，站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没有上前。
站在门口的男人已经一周都没有见她了，看见她来，他立刻扯了扯围巾，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来，随即上前正了正她戴着的帽子，语气里满是宠溺：“来了？冷不冷？”
叶嘉言这一周每天都给她打电话，许是她的学业太忙了，好几次聊不上几句她便匆匆挂了电话。他起初还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想逃避他，可后来一想，她的性格本来就温吞又有些害羞，就随她去了，毕竟她的学业重要，又想到她可能真的太累，涌上心头的只剩下心疼，便不再过多的打扰她了，于是每天又给她以短信的形式说晚安。
此刻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他对她的想念早已泛滥成灾，伸手直接把她抱到了怀里：“我好想你。”
直到被叶嘉言牵着手进了门口，麦彤还是有些恍惚——自己被他抱了。待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面前已经多了一杯水，她看见杯里还泛着腾腾的热气。
叶嘉言在她对面坐下来，声线温润道：“先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麦彤突然有些难过，一看见面前这张脸，她的脑子里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另外一张脸，那人那张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短短的一周时间，她就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做不到看见叶嘉言依然一脸坦然对她说话的脸，做不到如常去面对，更重要的是，她接受不了一段从一开始就带有欺骗性为目的的爱情。
她突然觉得心酸难受，手捧着杯子，眼前却被氤氲的热气熏得想要落泪，因为最该坦诚的人已经骗了她。
她忍着那些想问的话，艰难地喝完了一杯水，这才说了今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我还没吃早餐。”
没有见到叶嘉言以后，她以为她不会有勇气去问，可见到他以后，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应该要结束了。
只是，这并不是一个和要他摊牌的好地方。
叶嘉言闻言愣了愣，随即低声笑了，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程子谦牵着宋暖回来了，他视线一顿，说道：“回来了？”
宋暖一进门就看见坐在长桌边上的麦彤，眼睛一亮，立刻就将程子谦忘在了脑后，笑意盈盈道：“咦，你过来啦？今天一起写作业然后写完我们再一起溜出去宠物店吧。”
她一上来就掩盖不住她声音里的雀跃，下一刻，程子谦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
感觉到手上柔软温暖的触感消失了，他顿觉有些头疼了，站在她身后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麦彤心事重重，低着头并未作声。叶嘉言听罢蓦地失笑，先是偏头看了程子谦一眼，而后才替麦彤应了下来：“我先带她出去吃早餐。”
……
看着面前摆着的一碗蔬菜粥，麦彤突然没了胃口。
叶嘉言怕她饿着，蔬菜粥上来之后又让服务生加了两份牛肉面。
麦彤没料到他会带她来这里，这倒是个适合摊牌的好地方。她看着对面正在喝茶的男人，慢条斯理，模样优雅，只是……
算了。
麦彤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可她确实饿了，蔬菜粥喝了大半碗后，才觉得身体恢复了些许的暖意。
叶嘉言喝完了一杯茶，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放下杯子，笑着问她：“吃好了？”
他的声线依旧温润，侧脸也依然柔和，只是，麦彤已经不想再相信他了。
她点了点头，“没什么胃口。”她说话时表情有些冷淡。叶嘉言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样，闻言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手撑着桌子前倾了身体，忙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麦彤没有回答，可她明显看见他眼中充满了担忧的神色，她也知道，那并不是假的。
只是，她并不想这样了。
见她摇头，叶嘉言也稍稍放心了，又想着这些早餐可能不太合她的胃口，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不太合你的口味，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麦彤已经吃不下了，她继续摇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她知道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不等他再问下去，她便决定和他摊牌了：“我来，是有事，想问你的。”
完整的一句话，就这么被她拆开说了出来。
叶嘉言一顿，就看见麦彤从书包里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直接推到他面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娟秀工整的字，黑色的中性笔，工工整整的一个名字——叶嘉言。
看到这三个字，当事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牛皮纸袋，重量很轻。很快，叶嘉言就知道麦彤这一切的反常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一张一张地看下来，麦彤已经麻木了，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久到只剩下从门口灌进来的冷风。等了片刻，麦彤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于是选择了做第一个开口的人：“这是，这是思齐给我的，我——他找我的时候，我刚开始本来不相信的，可是我看到了你的前女朋友，本来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直到我看到这些，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她不是不可以拥有爱情，只是她也明白，她永远不可能争得过一个死去的人。
“这个星期，我其实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想要和你说明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我，可是，我希望你，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从前不知道康思齐为什么不喜欢叶嘉言，现在，她懂了。
面前的人像是被谁定格了，而她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看了他一眼，她起身从书包里翻出钱包，取出了一张现金，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叶嘉言有些恍惚，抬头时发现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彻底慌了神，拔腿就冲了出去。
厚厚的几层积雪叠加在一起，人走在上面也寸步难行。麦彤走出去没有多久，身后的人猛地就追了上来，紧接着，温暖的身躯随之贴了上来，下一刻，她便被叶嘉言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我可以解释。”身后那人，终于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