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见姬琰也同意了,眉开眼笑道:“这你用不着操心,一切都有为娘。”倘若还有旁的良缘,那儿子就用不着将就十娘,这后半句话郑氏却是抿唇笑着没同儿子细说了。
年后便是皇后的生辰,虽然皇后颁了旨意,说是不搞庆典,一切从简,可如今的天下正因皇上病危,皇后大权在握之时,那皇后的生日,即便是没有庆典,谁又敢马虎,只不过这呈上去的贺礼比之往年要更费些功夫罢了。
任府自也不例外,事实上这些事情任太太往年也是绞尽脑汁,不遗余力的,要知道任老爷都已经是位居四品的朝议大夫,可她却还是个六品的诰命。
何管家小声对任太太建议道:“要不我们跟唐氏金银铺说一声,就说今年咱们庄子上收成差了些,先欠着他们的,等老爷今春的禄粟(注:实物俸禄)下来,我们就把这账给他们还上。横竖咱们府上是他们的老主顾了,当年七娘子可是……”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住了嘴,任太太倒也没追究,只叹了口气:“老爷一年的俸禄外加公用钱,七七八八加起来,也不过全年二千贯,往年在地方上还有职田,给卷(注:相当于差旅费)也算略有补贴。如今在京城担个闲职,就那么二千来贯,养着府里上上下下,还要养着外头这些……”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这春天禄粟怕是到不了我们的手里,就叫人花了。”
蒋嬷嬷在边上轻声道:“太太,林姨娘那里不是有一件好物件。”
任太太微微抬起眼帘:“什么好物件。”
蒋嬷嬷笑道:“当年宋府替宫里头置办了一批蜀锦,结果被当年的曹皇后斥责过于奢靡,我记得老爷从退回来的蜀锦中拿了件批帛,最后好似叫林姨娘得了去。”
曹皇后退蜀锦,不过是为了羞辱当年还在德妃位置上的皇后,如今今非昔比,皇后也早不是当年的德妃,蜀锦可不是件即应景又能让皇后开怀的好东西吗?!
任太太有些心动:“这一般的蜀锦,可派不上用场。”
蒋嬷嬷胸有成竹地道:“太太,这绝不是一般的蜀锦,因为七娘子回来的时候,曾经还向林姨娘讨要过这物件。”
能让任荟蔚记住,又当面开口询问,那必定不是件一般的东西了,任太太脸露喜色,看了一眼蒋嬷嬷:“这事情真得亏你还能记起,倒是解了咱们眼前的困局。”
蒋嬷嬷小声道:“太太,若是林姨娘不肯把这披帛拿出来,咱们可怎么办?往日倒也罢了,可如今……老爷天天住在她的院子里……”
林姨娘是从小贴身伺候任老爷的人,俩人共过患难,非一般的情份,当年的宋氏也都是对林姨娘客客气气的。任太太进了府,原本以为要跟林姨娘好好斗上一斗,哪里知道她挺配合的就把手中的权力顺当地给交了出来,这么多年下她也算是安份,就为了这个任太太在任老爷面前也要给她几分颜面,任老爷也不至一次夸过林姨娘性情贤良淑德。
一个姨娘哪里当得起贤良淑德四个字?
林姨娘在任太太看来不过是见好就收罢了。林姨娘管任府的时候,宋任两府正关系密切,一年里光送来的刺绣都有两大车,林姨娘能从中捞到多少,根本无人得知。
可即然林姨娘退得漂亮,任太太便不好穷追猛打,否则在任老爷那里就显得她穷凶恶极了。这几年任老爷根本不住在府里,林姨娘平日里即不出声也不出头,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无事不请神,如今有了事,即便她林姨娘是尊再大的神,她姬佩茹也是要动动看的了,任太太的嘴角冷笑着想。
竹翠一进梅花院的门就悄声在林姨娘的耳边说了几句,林姨娘的脸色微微一僵,那件披帛极为珍贵,原是她藏来准备给八娘子压箱底的物件。
她在宋氏身边呆得久,对刺绣也有几分懂行,因此老爷一拿回来,她便知道这是件极好东西,因此便软磨了任老爷拿了去,之后一直藏在柜子里就没有拿出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
没想到就算这样,也还是被任太太给惦记上了,林姨娘心思转了一圈,很快便回过了神:“竹翠,太太会不会弄错了,我这儿可没什么库里的披帛,这事儿我都有一点弄糊涂了,你回去跟太太说,等我找找看,要是找到了这件披帛,我马上就给她拿过去。”
竹翠笑了笑委婉地说:“林姨娘这儿要是真有这么一件披帛,我看就给了太太,太太最近心情不好,可是瞧着谁都不顺眼……”
林姨娘明白了竹翠的意思,这蜀锦是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她硬挤出了笑容道:“那是自然,只是年纪大了,等我好好找一找。”
她说着便脱下手上的银镯子要塞到竹翠的手中,竹翠没敢接,反手笑着推了回去:“林姨娘莫要同我客气,这传个话哪里敢讨赏。”
林姨娘出手一向大方,太太院子里头的使女嬷嬷跟她的关系也都不错,可这不错也要分时候。这么个节骨眼上太太是一定要夺了林姨娘藏着的什么蜀锦,因为这件事跟皇后圣人有关,跟老爷的官位有关,还关联着太太的诰命,她竹翠就算有几条命也不敢在这当中伸手的。
任芳菲瞧着竹翠出去,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跺脚不满地道:“姨娘,那块蜀锦可不能给前头,你说了要给我当压箱底的。”
林姨娘却是低眉喃喃自语:“太太怎么会知道我这里有这么个物件……”
她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这件披帛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当初七娘子向自己讨要的时候,九娘子就在边上。想到这里林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但却不能在任芳菲的面前表露出来,要不然依着任芳菲素来与九娘不对盘的个性非要大吵大闹把事情弄得越发不可收拾。
“我先去前头问清楚太太,你少安毋躁。”
任芳菲瞧着林姨娘出了门,大约隔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她返还,此刻的任芳菲都快等得不耐烦了,迎了上去道:“姨娘,前头怎么说?”
林姨娘脸色有些白,迟缓着说道:“问清楚了,这物件是宫里头流传出来的,原本是宋府孝敬给皇后的东西,咱们留着也确实不大合适。”
任芳菲急了:“这一年到头宫里头流传出来的东西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怎么一件披帛在咱们这里就不妥了,她分明是想要强抢我们的东西。”
“八娘子,快快闭嘴。”林姨娘急道。
任芳菲气愤地道:“还不是正院吃准了我们不会闹,我们要是闹起来,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房能讨得了好?她也不想想爹爹都是四品了,她还是个孺人的诰命。我们要是闹开来,这还吃不准到底是谁会更倒霉一些!”
林姨娘被她吓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跌坐到了椅子上,任芳菲这才住了嘴,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急问道:“姨娘,你没事吧。”
“我的祖宗,你要是想想早早地让你娘去了,干脆就一把刀子要了我的命,免得我整流日里为你提心吊胆的。”
任芳菲纵然不服气,但见林姨娘脸色实在不好也只得把底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林姨娘见她犹自不肯低头,不得已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太太要把十娘许配给了她娘家……”
任芳菲有些迷茫,但随即便脸露震惊之色:“姨娘,你说得是真的?”
林姨娘点了点头:“伺候海棠园的竹平亲耳听见郑氏跟她儿子姬琰说的话,这哪里有假?!”
“那,那……那个……”
林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面色凝重地道:“雷公公那里的亲事是太太不会回绝,也回绝不了的,太太这是已经起心要把你嫁过去了!”
“不是说太太要把十娘嫁过去?”任芳菲犹自不信地道。
“十娘拿得出五个铺子来给太太亏,太太哪里还会再把她嫁给雷公公?除了九娘子,太太嫁谁不是嫁?”
任芳菲脸色刹白地道:“姨娘,你不是有法子嘛。”
“再管用的法子那也有没用的时候。”林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若再不晓点事,那就真得要被太太坑埋了,到时娘也救不了你。”
林姨娘只稍坐了片刻就起身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只用锦缎包好的包裹,任芳菲只好咬着红唇看着她的背影又朝着前头去了。
任荟蔚到踏进正院的时候,任太太便在瞧这件满腹绣卷草纹花鸟缀北珠的蜀锦披帛,她的心里一动,又瞧了一眼陪坐在下首低眉顺目的林姨娘。
“这披帛真不错,我只听说苏绣里有双面的,没想到蜀绣里也有双面成绣的物件,果然稀罕,的确是配得上给皇后当生辰贺礼,你们说是不是?”任太太用她那只仍戴着碧玉金丝双扣镯的绵白手轻抚着蜀锦笑问。
任芳苓淡淡地道:“皇后是益州华阳人,这披帛也不算是什么世间珍品,不过这会儿送倒也合适。”
林姨娘连忙道:“可不是,太太往日哪里瞧得上我这东西,也就今年有这机会。”
“你的东西?”任芳苓拉长了声音讶异地询问道。
林姨娘脸色僵了僵改口细声道:“送皇后哪里用得上小人的东西,自然是太太这个诰命夫人的孝敬。”
任芳苓这才拿过茶碗悠悠地道:“姨娘这可要记牢了,免得咱们府上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添了件不敬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