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哎”了一声，拿着铲子就匆匆地走出了小厨房，恭顺地问：“姬大太太有什么事吩咐？”
郑氏见她一身的油腻，不禁皱眉道：“这芳香园里的吃食不是大厨房供着吗？怎么你还自己做？”
竹香有问必答地道：“小娘子觉得大厨房里的吃食不够精细，况且极少做鱼，十娘子在南边府上又吃惯了鱼，所以就经常让我们在小厨房做上几条。”
“鱼？”郑氏沉脸道，“这个时节的鱼可不是要半贯钱一条。”
竹香摇了摇头，道：“大夫人有所不知，那半贯钱的鱼都是死鱼，哪里能吃得，这放在木桶里加冰水运过来的活鱼，可至少要一贯钱一条。”
郑氏听得一阵心疼，心里对任荟蔚的不满升到了极点：“这吃食能节俭就该节俭些，为了些食欲就费这些钱财，外头男人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竹香神色木然不解地道：“我家小娘子是拿宋府老太君给的嫁妆钱买的，不是什么男人给的啊。”
郑氏听着心塞地一时答不上话，厨房忽然传来一股糊味，竹香“哎呀”了一声，连忙匆匆进了厨房，片刻只听小厨房里就传来竹香训斥声：“竹画，即是我不在，你的火该就拔小些，怎么还一个劲儿的添柴？”
竹画闷闷不乐地道：“不是方才你让烧旺旺的火，还说这样油爆着鱼才香嘛。”
一贯钱的鱼，还要拿油来爆，这是何等大手大脚，而且听着这些使女的口气，竟也像是吃惯了的，尤其是费了这些钱的鱼还给烧糊了，郑氏只觉得心塞地都喘不过气来。
她站了一会儿，竹香才又从小厨房里出来，郑氏忍不住便想要教训她两句，竹香已经先开口道：“大夫人，本来小娘子是想留你吃饭的，哪知小人回大夫人两句话，竟然将这鱼给烧糊了，你瞧瞧……”
竹香手里端着一团漆黑的东西，闻着好像是有一点鱼味，郑氏见她把盘子递过来，连忙拿起手帕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竹香碰脏了身上的这件价值昂贵的裘服。
“要不……姬大太太你看这如何是好？”竹香语调自责，但面上的神情依旧是有些木讷。
这鱼是买来请她吃的，又是为着回她的话而烧糊的，郑氏的话都堵在了喉头，又瞧着这天色已经是不早，若是误了伺候贾氏吃饭，回头又是一阵好骂，郑氏只得不耐地道：“罢了，我也不在你这儿吃饭，不过跟你们小娘子说一声，孝敬长辈是应该的，但这吃食上还是要节省一些。”
竹香连声称是，一路将郑氏送出了门。
郑氏回头再瞧竹香，就远没了初见时的满意，只觉得竹香生得一副讨债的面孔，再想想傻乎乎的竹画，想到这些使女都要随任荟蔚嫁到姬府，心里就不免替儿子叫屈。
可偏偏竹香的态度始终恭谨，认错的态度也好，让郑氏有气无处发，只得憋着气出了芳香园的门。她行了没多远，一直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等进了海棠院才忽然醒悟，她折腾了一上午，竟然还没见着正主。
等郑氏走了，竹香跟竹画掀了帘进上房，任荟蔚正在翻着书，鸣翠先笑道：“可送走那位姬大太太了？”
“送走了，只是……”竹画瞧了瞧竹香，“竹香说，姬大太太对咱们园子里烧鱼很是不满。”
鸣翠笑道：“咱们要是让她满意了，她下次就该来检查小娘子的箱笼了，也不瞧瞧她几斤几两。”
任荟蔚笑着合上书：“下次再来，还这般打发了出去，竹香跟竹画这趟戏倒是演得不错，回头再演上几回就能独挡一面了。”
竹香还好，竹画却很是兴奋，雀跃不已，大有恨不得那郑氏多跑几趟芳香园，好让她跟竹香能过足戏瘾。
那边郑氏心中郁闷不已，刚巧看见大厨房里的人来给贾氏送吃食，任府年席上多做了些丸子，一些厨子又告了假，因此这几天大厨房天天的给各院子送丸子。
郑氏平时还不觉得什么，但想到了芳香园里的鱼就觉得这丸子实在腻味。
贾氏端坐在席上，她平日里的饭菜都要郑氏端到手上才会动筷，郑氏这么一走神，她的眼皮便略略睁开：“哟，怎么，这男人还在身边呢，这魂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郑氏回了神，略有些尴尬地连忙起身给贾氏布菜，否则贾氏那些即粗俗又难听的话还不知道要冒出来多少。
“娘，我方才去了芳香园。”
贾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郑氏继续赔笑道：“我想着这十娘即然是传着运气的人，那铭儿年后就要下科场了，不如就让大姑把这桩亲事给订下来。虽说是稍微急了点，可是咱们是自家人，也不讲究这些虚礼。”
贾氏皱了皱眉，她一向喜欢与儿媳唱反调，之前郑氏不同意这么亲事，她想着娶任荟蔚的好处，如今郑氏同意了，她倒又犹豫了起来：“可是这十娘身子骨不好，配铭儿样貌也差了些，若是等铭儿再高中了举人，岂不是……”
郑氏胸有成竹地笑道：“这又有什么难的，左右都是大姑说了算，到时候若真有其它的良配，大姑难道还会让她的继女挡着自家侄儿的前程不成？最多咱们帮着十娘另寻门好亲事就是。”
贾氏心领神会，她愿意迎娶任府的十娘，最早的意思本来是想阻止儿媳郑氏再弄个自家人进来。现在她想着这桩亲事左右亏不了，又想这任十娘要是真有运气，没准就能给孙儿的科考助上一臂之力，便有些心急难耐地连声道：“快把饭给我盛了，我等会儿吃完了就找佩儿去。”
郑氏高兴地应了一声，给贾氏盛了一碗饭，瞧着面前的肉丸子心中却是想到，等亲事订了下来，这芳香园的规矩可要找个机会跟那任十娘好好立一立，省得还没嫁进门，她的嫁妆倒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那将来可都是儿子的私己。
任太太要把任荟蔚嫁给姬琰，一则是因为她亏了任荟蔚五个铺子，她虽然不怕任荟蔚讨要，但不得不妨任荟蔚闹将起来，任老爷那里不好交待；二来如今任荟蔚一穷二白，想要把她嫁给雷公公，只怕自己还要费些心思倒腾些嫁妆出来。可现如今，别说任太太不愿倒赔，即使愿意她又上哪里去筹出这一大笔的钱财呢？
此刻贾氏这么积极地要订下十娘这个亲事，任太太还是有些犹豫的。
姬府这桩亲事好也不好，若是十娘就只这么点价值，嫁给自己的侄子那就等于是了了自己一桩后患，可若是万一寻找宋府的钱财还是要落在十娘的身上，那么此刻那这桩婚事就是十足的赔本生意了。
任太太心里清楚的很，凭她娘家人只吃不吐的性子，他们要是得了宋府的钱财，自己想分到点残渣都困难，更别指望他们会帮自己解决任府的困境。任太太对弟弟弟媳的贪婪，还有自家老娘的偏心眼，比谁都了解得透透的。
因为还拿不定主意，任太太倒也不方便一口回绝贾氏，更何况本来这桩亲事就是她先提出来的。任太太只得暗暗想着措词，但贾氏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见任太太满面的难色，贾氏脸色难看地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你那继女，若不是你张得口，凭她也能配得上咱们家铭儿？！”
任太太连忙苦笑着道：“我哪里不知道她配不上铭儿，只不过瞧着她平时也乖巧，只是我跟老爷一提，他……”
贾氏的脸色一僵：“姑爷他……不同意？”
任太太迟疑地回道：“倒也没有不同意。”
贾氏急道：“那到底同意了没有？”
任太太叹了口气：“老爷的意思是再看看，那意思……”
贾氏哪里会不懂，任老爷说再看看，那就是要看姬琰来日能否真得高中会榜，否则他就不会同意这桩亲事了。想到自家这么优秀的孙儿任老爷还要挑三拣四，即使任老爷再有官威，贾氏也还是心生不满，怒容满面。
任太太连忙安慰贾氏：“母亲也不用生气，那日想来时机不对，等我另寻个机会再跟老爷说，这种事原本是要徐徐图之，着急不得。”
贾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见了郑氏却不好说这桩亲事她亲自开了口都还没成，只板着脸含糊训斥郑氏：“这事你大姑自然有安排，一个病秧子，你也好意思着急上赶着！”
这话在郑氏听来，就以为事情已经是成了，其实在她心里，就没想过自家的儿子还有被拒绝的道理。
姬琰从学堂里回来，听说自己当真订了任十娘，心中微有些遗憾，不过他来京里也有段日子了，知道订亲不光光要看容貌，还要看娘子家的出身。
十娘的容貌是比八娘稍逊，可她毕竟是嫡女，与八娘的庶女身份天差地别，况且这些日子，郑氏又在他耳边不停地述说十娘在平江府的那套五进院子嫁妆如何如何。
“那过了门就让她立刻把院子卖了，也好让咱们在京城里能有自己住的地方。”姬琰有些不情不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