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震惊了一下，又抬头瞧了眼方才麻麻亮的天色。
“姬大太太，我们都已经跟十娘子说了姬大太太不让她出去，哪知十娘子根本不听，她身边的人还道，‘姬大太太是谁，一个寄居在我们府上的人她管得着我们家小娘子吗？’”
“放肆！”郑氏怒不可遏地喊道，“竹平，给我取披风过来，再拿个暖炉过来，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下贱的东西敢这般口出狂言。”
郑氏把衣服穿好，也不等及竹平熏了暖炉过来，生怕任荟蔚已经出了门，就跟着婆子急匆匆地朝着下院走去。
这天都没亮，黑漆漆的一个小娘子竟然要往外跑，简直是无法无天，传扬了出去岂非连着铭儿的声誉都要受累，郑氏是越走火越大，倒不觉得如何冷了。她一进下院，见任荟蔚正站在院中，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吩咐下人们往车上装东西，有米面，糕点食盒，更有还些布匹，这天不亮的就往外搬东西顿时刺痛了郑氏的眼睛。
“十娘，这半夜，你这是要去哪里？！”
任荟蔚转过头见着郑氏好似有些吃惊：“舅母，你这会儿来下院做什么？”
郑氏板着脸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任荟蔚神情淡淡地道：“我今日出去要见一个重要的人。”她说着又转头道，“把东西都堆好了，手脚快点，别误了出门的时辰。”
郑氏见任荟蔚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怒火冲天，尖利地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铭儿？”
任荟蔚转过头来诧异地道：“舅母这是说哪里话，你是舅母，我素来尊敬的，至于姬公子，大家是亲戚，断然也没有小瞧的道理。”
“即然你眼里有我，有铭儿，你就不该做出这些举动来。”
任荟蔚面色沉了下来，皱眉道：“我做出什么举动了？”
郑氏点头气道：“好，即然你要把话说清楚，那我就把话说清楚。你天不亮就出门，大包小包的送给某个不知名的外头人，这要传出去我们姬家的颜面何在，我们铭儿可是要科考之人，你这样的举动我是万万容不得的？”
“舅母这是说哪里的话，姬公子要科考，借居于我们府上实属客气，哪里有因为他要科考我们就不能出门之道理？！若是姬公子当真如此介意，那该出去另租个独门独户才是。”任荟蔚神情平静地道，“另外，我去会谁，给谁送东西，没有理由需要报备于舅母吧，我还有父亲母亲照看，还轮不到旁人来管教。”
郑氏刚消点的火一下子又冲上了脑门，眼见任荟蔚表情轻淡，好似有瞧她不起的意思，指着她便怒骂道：“你这，这不知廉耻的丫头，我绝不能叫你进我家的门，这桩亲事我绝不会答应的，今天我就退了与你的亲事。”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人沉声道：“我们家的小娘子与你家结亲怎么我这个当父亲的都不知道？”
任老爷穿了一身紫色的官袍走了出来，任荟蔚眼圈红红地道：“父亲，今日我本来是跟舅奶奶约了去做早课，好给皇后的生辰讼经，哪里知道舅母突然冲出来叫骂，还，还胡言乱语……”她说着掩面便哭了起来。
鸣翠也气道：“老爷，这话要传了出去，让小娘子怎么做人？我们家小娘子清清白白，对姬大夫人一直也客客气气，但几时便跟他们家的什么人有了瓜葛。”
郑氏没想到任老爷突然冒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些发懵，听到了这里连忙强自镇定了下来：“姑爷，是这样的，娘前几日跟大姑将铭儿与十娘子两个孩子议了亲，这亲事已经是定下的，只是不知道大姑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机会跟姑爷你说，我今天也是因心急……”
“亲事，定了下来？”任老爷沉着脸道，“我都不知道，你们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
一个小小的破落户也枉想跟他攀亲事，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早与吕府心有默契，要将十娘许了给吕宝臣当继室，这要传了出去，吕府还不要以为他是在戏弄于他们，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任老爷恨不得一脚踢翻了眼前这个头发蓬乱的娘们，他冷着脸道：“丁福！”
丁管家也没想到姬大太太会把祸闯到老爷的面前，连忙上前道：“老爷。”
“今天出去租个园子让姬大太太她们搬过去。”任老爷冷冷地道：“我们府上收留一些亲戚不要紧，就只怕她们没住几天就要把我们这个任字改成她们自己家的姓了。”
他说着天色已然不早，任老爷也担心误了上朝，便上车拂袖而去了。
郑氏的身体都有些发软，要不是身后的竹翠扶了她一把，她载到在地上，只听旁边的鸣翠道：“小娘子，我们也走吧，可别误了庵庙里的早课。”
郑氏连忙跳起来道：“别走，你今天若是走了，这门亲事我就绝计退了！”
任荟蔚转过头来，用一双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郑氏：“舅母，方才爹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都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跟人有什么婚约？没有婚约又哪里能谈得上退不退亲的。舅母还是早些回去收拾，免得搬家的时候弄得手忙脚乱的，十娘今日约了家中的长辈参经，就帮不上舅母的忙了。”
郑氏看着任荟蔚款款地上了马车，她这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任荟蔚不是瞧不上她，她根本就是瞧不上跟姬琰的这桩亲事，她从来就没有把这桩婚事放在眼里过，郑氏想到这里，气得喉头血腥味直冒，两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任太太听了何管家的描述，听见郑氏大清早跑到下院去辱骂十娘，还偏偏叫任老爷听见了不由得也是两眼发黑，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恨得只把嘴里一口银牙给咬碎了，心里连连骂郑氏是个蠢货。
郑氏在下院闹得这么一出，又叫人抬了回去，哪里能瞒得住旁人，吃早饭那会儿林姨娘便得了信，任芳菲只呼痛快，林姨娘却坐在那里半天不言语。
“姬府是什么东西，凭她也敢跑到我们府上来挑三捡四！”任芳菲只要想到姬琰看向她那副垂涎的模样就怒火中烧。
林姨娘这才微笑着轻声道：“八娘子，这会儿你脱身的机会来了。”
任芳菲不解地看着林姨娘：“什么机会？”
林姨娘小声道：“姬府虽然不是一桩好亲事，可是若真定下了怎么也比嫁给个太监强些，十娘子若真跟太太的娘家结了亲，我们可就棘手了……”她松了口气笑道，“好在小娘子到底是小娘子，郑氏又是个眼皮子极浅的，两人在这时闹翻了对八娘子来说可不是件大好的事情。”
任芳菲不屑地道：“爹爹是四品大员，即使没有十娘子，也断断没有把府上的小娘子嫁到太监府里去的道理。”
林姨娘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太太……”
“太太算什么，万事有爹爹呢。”
林姨娘也不同她置辩，只关照她谨慎一些，莫要再去惹太太跟九娘子，任芳菲见林姨娘神情严肃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呶了呶红唇。
天佑庵里鲁氏做了早课出来，见坐在外面饮茶赏雪松的任荟蔚便开口道：“那姬氏可还有要跟那太监联姻的意思？”鲁氏虽然还吃斋念佛，但经历了这些日子身上的烟火味是越发浓了，她略皱眉道：“我是不是要下山一趟，找一趟任老爷，也好让他知道我宋府的人也还未曾死绝。”
任荟蔚放下茶碗笑道：“舅奶奶且安心，还不到这个时候，真到了那会儿，我一定会请出你老人家的。”
鲁氏瞪了她一眼：“过去瞧你是个胆小怕事的，没想到大病了一场，病好了，胆子也大了。”她瞧了一眼从大殿里散去的尼姑小声道，“后头那个静安居士可招惹不得。”
“静安居士为难舅奶奶了？”
“怎么会？”鲁氏摇头，“这里的居士都是一心向佛，清心雅居之人，更何况静安居士又是个和善之人，只是她曾经跟我提起你时……”
任荟蔚见鲁氏欲言又止，知道静安提起她的时候只怕不是赏识的意思，于是笑道：“舅奶奶放心，她们不招惹我，我是万万不会跑去招惹她们的。”
“那就好，那就好。”鲁氏连声道，又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有人来探静安居士，我瞧见他们衣衫底下都是绯色的背子，像是禁军侍卫。”
任荟蔚心中有些了然，面上却做出讶异之色：“舅奶奶也识得禁军之服。”
鲁氏面带傲色：“当年先皇封禅，所用的丝绸布帛都由宋府供应，我也曾跟随你舅爷一起去送过，当然识得禁军之服。”她说到这里，似想起那样的辉煌实际也只短短的一瞬，自己的丈夫回来之后就身体就每况愈下，很快就没了，因此眼神不禁黯然。
任荟蔚心中飘过一丝模糊之念，但来不及深想，随即又听鲁氏道：“这几日庵庙内都要忙于给皇后讼经，怕是不会再见外客，你不用再来了。”
任荟蔚应了一声，她也没久留，将抄写的佛经给了鲁氏，便同鸣翠出了庵庙。
去年经了灾，皇后连自己的生辰宴席都简单对付了，因此京城的官户便不好大张旗鼓地闹上元节，少了官户的参与，今年的上元节比往年要少些热闹，但街上仍是有不少民宅酒楼上仍是挂着形式奇异的纸扎灯笼，只是颜色要稍许素淡一点，却也不乏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