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说了一番话,将绵白的手盖在茶碗上慢悠悠地道:“我让人把喜儿给截了回来,方才教训了她几句,她却跟我说自从那鸣翠来了之后,你跟她便生分了,她这才做下了这么个糊涂事……这鸣翠听说曾是那朱大夫的贴身使女,我想着一个男人的贴身使女留在你身边总是不妥,可她即然是舅奶奶赏下的,倒也不好驳了长辈的面子。我看这样吧,喜儿罚一年俸禄,还回你身边伺候,我另外再给你个伶俐的一等使女,这鸣翠我看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吧,舅奶奶问起来,你也不为难。”
任太太也没有让任荟蔚发表意见转头便吩咐竹翠道:“来啊,把喜儿带上来。”
喜儿低着头跟着竹翠走了进来,任太太看着她神情严厉地道:“我已经跟你们小娘子说过了且给你一次机会,往后便好好的伺候你们小娘子,再莫要犯错。”
喜儿连忙跪下:“小人谢过太太,小娘子。”
任太太瞧着任荟蔚语气和蔼地笑道:“你身子骨不好,留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到底要方便些。”
任荟蔚没看喜儿,只脸上现出一丝为难,低头道:“母亲这么想,十娘自然没什么不愿意,只是鸣翠是十娘的医女,十娘还需要她再伺候一段日子的汤药,等十娘断了病根,我便打发她回舅奶奶身边去吧。”
任太太的目光略略在她的脸上转了转:“我听喜儿说,你在天青观里治病的时候,便是住在朱大夫的院子里,可有此事?”她转眼看向喜儿喝斥着说,“喜儿,当着你小娘子的面,再说一遍这可是事实?如果你有半点假话,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喜儿惊慌地瞥见眼任荟蔚也向她看来,她神色淡淡但瞧向自己的目光略有些失望,喜儿连忙低下了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小,小人不敢说谎。当时小娘子晕着,是舅奶奶同意的,那,那时伺候的人就是鸣翠。”
任太太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鲁氏竟然犯下如此大的错误,这么大把柄握在手中,她哪里还会害怕鲁氏来跟她算任十娘那五个铺子的账,任太太强压心中的得意,叹自己着说:“舅奶奶怎么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这件事情要是传扬了出去……”
任太太说到最未几个字,已经把语调压得极沉,任太太要鸣翠只是个伏笔,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无论任荟蔚是否重病在手,可是她留住在了一个男人的院子里就已经是犯了不洁的大忌,更别说她还一住就住了一个月。
往轻里说,任太太能随意地将任荟蔚低嫁,往重里说,她便是将任荟蔚打发到祠堂里去也说得过去。
说明白一点,过去的任十娘,任太太只有把握她一点婚嫁的权力,那么现在被她握住了把柄的任十娘,就像当初的任七娘那般,任太太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了。
任荟蔚低着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任太太眼中的恶意,语调平稳地道:“喜儿所言只对了一半,朱大夫将留十娘留在自己的院中,只不过是因为十娘当时的病情不能再次挪动身子。可是十娘虽然住在了朱神医的院中,但朱神医为了避嫌,却并不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住在后院方丈大人的内院之中,与他下棋茗茶,这件事天青观的方丈无想大师跟不少僧人都知道。况且院里伺候我的人除了鸣翠,还有舅奶奶身边的使女,这个一问便知。”
“哦……”任太太面色微微变幻了一下,似有些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眨眼即逝。
任荟蔚接着淡淡地道:“喜儿是跟了我也有七八年了,因此平日里纵有些小毛小病我也就算了,只是我将她撵出府去却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因喜儿犯了偷盗之罪,可偏偏昨晚上九姐又说是她让喜儿从我房里拿的物件,要是往后有人计较起来……”
任太太眼中瞳孔一缩,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荟蔚低头垂泪:“我,我只怕有人计较起来,会令九姐传出个什么不好听的名声,到时候母亲就会怪我没管好身旁的使女,连累了九姐的名声,因此这才连夜匆匆打发了喜儿……”
喜儿听到这里,即使不完全明白任荟蔚话中的意思,但却知道只要牵涉到九娘子的闺誉,任太太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不禁浑身颤抖了起来,虽然没抬头,却是对任荟蔚更添怨恨。
任太太心头也掠过一丝烦躁,昨晚任芳苓并不知喜儿先头已经叫吴氏揪出了往外偷送金饰的事情,因此当着不少人的面说是她让喜儿从任荟蔚的房里私下里拿走了当票。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前后两桩事情联系起来,定然会有人说是任芳苓指使喜儿偷盗芳香园的财物,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就会将手伸进自家姐妹的房里偷拿东西,这要是传了出去任芳苓的名声就尽毁了。
任太太即便再想去了鸣翠,留下喜儿,也不能留着这个麻烦。
只是想起平日里看似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十娘,处理起身边的人来竟能如此果决,心中就有了一丝警惕,任太太拿起茶碗又轻声放下:“那十娘你觉得……”
任荟蔚温语回道:“我只是想着,即然她爹娘都在庄子上,便让她也去庄子就罢了,左右出了京城,也就没事了。”
出了京城就没事了,出了京城还能送人性命的事情多得是,任太太心中冷笑了一声。她拿起帕子,看向喜儿的目光就闪过了一丝厉色:“即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勉强让喜儿回芳香园也确实不妥,不如喜儿你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当差吧,你可愿意?”
喜儿本来还在胆战心惊,听到这里心头一松,她虽然还有些不甘心,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即便是勉强回到芳香园,也不会再有多大的意思,反而在太太的院子里当差不失为是一条比较好的选择,只要看竹翠与蒋嬷嬷在府中的身份地位便可知了。
她想着便俯身应道:“喜儿愿意。”
任太太这才又手捧起茶碗:“喜儿便跟何管家重立一份卖身契吧,你也当了几年的一等使女,进了我的院子便还食一等使女的份例吧。”
喜儿已经是面露喜色,连声道:“喜儿谢过太太大恩,喜儿往后一定认真做事,尽心服伺太太。”
任荟蔚看着喜儿面上的喜色,转过了眼神起身道:“母亲,若无事那我便回去了,我还有些佛经要抄。”
任太太挥了挥身,任荟蔚便退出了正院,站在院外的鸣翠迎了上来小声道:“小娘子,我方才看见喜儿进去了。”
任荟蔚一路上便将屋里发生的事情同鸣翠低声说了一遍,鸣翠黑着脸道:“小娘子,这个喜儿留不得。”
任荟蔚没有言语,只是将冰冷的手缩在袖中,慢慢地向着芳香园走去。
这场雪断断续续一直下到了年后,任天祥身体早就好了起来,任芳苓却身体不好了起来,只年夜饭才出来吃了几顿团圆饭,其它的日子都是闭门不出。
那支嵌瑟瑟蓝宝石的镯子当成了新年红包给了任荟蔚,把不知底细的人引得好一通羡慕,连任老爷也皱了皱眉头道:“这也太贵重了。”
任太太笑得慈蔼:“前一阵子我去白马观,圣姑说十娘子八字轻了一点,我就想着用这宝石压一压,身体兴许就好了。”
任芳菲叹气道:“原来我活蹦乱跳的竟是命不好,早知还不如卧床不起,横竖能哄母亲赏个宝石镯子。”
任老爷笑骂道:“也不看看时辰,大过年的胡言乱语。”
任芳菲吐了吐舌头,退过一边,任老爷这才对任太太和颜悦色地道:“难为你了。”
“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任太太让蒋嬷嬷捧来账本。
任老爷看着账本皱眉道:“你这是……”
“原本老爷叫我让林姨娘跟九娘一起为我分摊家务,但因家中账目实在繁多,我到了年底才算是理清了。”任太太眼圈微红地道,“也正好从正月初一算起。”
任芳苓由始至终坐着没有抬眼帘,倒是林姨娘抬了下头又垂了下去道:“太太,这府上的事务一直是有你管着的,我们哪里有这个本事?”
任老爷也顺口道:“罢了,你即然管得好好的,就接着管吧,我也是担心你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才让她们两个帮你一把,也免得有疏漏。”
任太太听着前半句表情松缓,待听到那句年纪大了,面部的表情又抽紧了,半晌才强笑道:“老爷是心疼妾身,妾身哪里会不懂。”
任太太跟着任老爷从外室做起,即使扶了正,这语气却已改不了暧昧,这么一句体己话当众说来显得有些不够庄重,但任老爷却最喜别人俯低称小,因此转头看了一眼任太太。
任太太其实保养得宜,只是近两年微微发了福,体态略有些丰腴,近些日子还清瘦了些,但对讲究纤细轻盈的任老爷来说这已是空有媚语而无媚形了,于是立即转过了头不再瞧任太太挥了挥手:“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个年饭倒吃得还算平安,任芳苓虽面色不好,但瞧见了任荟蔚还神情如常问候了几句任荟蔚身体如何。
任荟蔚也淡淡地微笑道:“多谢九姐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倒是九姐且瞧着有些不太高兴,不是还在生母亲的气吧?”她心里想着过往,再看着眼前还能若无其事,依旧面上端庄的任芳苓,不禁心中有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