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子起来了吧?”竹翠走了进来笑问。
喜儿连忙迎了上去:“是竹翠姐姐来了。”
竹翠笑道:“太太怕这些粗使婆子笨手笨脚的惊着了小娘子,吩咐我过来接小娘子到前头院子里去。”
她跟蒋嬷嬷同时得信,却故意来得要比蒋嬷嬷还要晚。一来,这种抄家抄园子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通知了也得不着什么好处;二来这万一要是抄不着什么,任太太搞不好还会迁怒于谁,怎么想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任荟蔚披了一件赤狐里子的斗鼠披风走了出来,双手握着暖炉拢在掏袖中,满园子抄园的婆子进进出出,她的面色倒也平常,只吩咐道:“鸣翠,你留下,免得嬷嬷们有什么想要问的。喜儿,你跟我上前头去吧。”
自从鸣翠来了之后,就一直是她跟进跟出的,没想到今天任荟蔚突然点了自己,倒让喜儿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此刻外头的风雪没有收小,地上也积起了雪,喜儿取了一件油纸伞过来,匆匆跟到了任荟蔚的后面。
任荟蔚出了院门,见着了蒋嬷嬷点了点头:“蒋嬷嬷辛苦了。”
蒋嬷嬷微垂着眼:“小人们替太太办事,哪里敢说辛苦。”
任荟蔚只笑了笑,便带着喜儿往前院去了。
蒋嬷嬷瞧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死到临头还故作镇定。
她等到任荟蔚走了,才大踏步进了园子,见老婆子们正一件件把屋子里面的东西轻拿轻放地挪出来,不禁皱眉道:“你们这么慢吞吞的要搜到何时?”
老婆子们满面尴尬:“蒋嬷嬷,这小娘子的园子里金贵的东西多,我们可不敢往重里放,这要摔坏了什么东西可怎么了得。”她们说着都瞥向张嬷嬷,意思是这前头的例子还在呢。
蒋嬷嬷面阴似水:“罢了,这邪物要躲想必也不会躲在下人屋里头,直接就先搜十娘子的屋子吧。”
任荟蔚跨进了院子,便见任太太的正厅门开着,外头的风雪很大,厅里面四角正烧着碳炉倒很暖和,碳炉里烧得是银霜碳。
过去任荟蔚不喜欢闻这股碳味,所以在牡丹园下修了地龙。任太太这里没有地龙,要想即暖和又闻不着烟味,当然只有开着门了,只不过如此就更费碳了。
一斤银霜碳一贯钱,这四角都燃着碳炉,一个晚上便是四贯钱,以前任府有专门烧碳的庄子,因此这样的排场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这往后当了庄子的任太太要如何过冬天了。
“十娘来了,外头雪大,快进来。”任太太依旧是一派慈眉善目的样儿。
任荟蔚拂了拂身上的雪,这才带着喜儿进了门。
任太太转头又叮嘱竹翠:“去给十娘子泡碗热茶汤过来,放些老爷前些日子从宫里拿回来的石蜜。”她转脸又关切地问,“我听说你这几日有些咳,可好些了。”
任荟蔚面上感激地道:“十娘身子不好,总叫母亲费心了。”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任太太半嗔道,“你唤我一声母亲,我给你操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们这番一问一答,情意融融,仿佛母慈女孝,旁边坐着的马圣姑瞧在眼里去心里却暗道,不知道真实的就是什么样子的了。
任太太与任荟蔚闲聊了两句便也没什么话了。任荟蔚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蜜枣汤,这时已过了子时,风更大了,吹得屋内的烛火“啪啪”跳个不停,任太太不得不吩咐人先把帘子放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蒋嬷嬷才掀帘进来,她脸色有些难看,轻轻扫了一眼任荟蔚,俯在任太太的耳边说了几句。
任太太的脸色顿时一变:“你说什么,没找到那邪物?”
蒋嬷嬷低着头不吭声,马圣姑却是连眼皮都不抬:“这邪物绝计不可能自己动弹,若是找不着,那必定是有人藏下了它。”
任太太听着,她的目光慢慢地从任荟蔚的面上滑过,眼神有些凌厉,抬头道:“蒋嬷嬷,把芳香园的人都给带到这里来。”
蒋嬷嬷应声而去,很快外头便响起了脚步声,任太太吩咐人把帘子卷起来,任荟蔚转眼望去,见门外风雪更大了,大雪在廊灯的光影里上下狂舞,棉絮似的打得人都睁不开眼。
芳香园的人都到齐了,连竹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蒋嬷嬷吩咐她们在门外跪下,台阶下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竹画跪下去的时候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任太太起身走到了门前,扫了一眼跪着的众人开口道:“大家也都知道那克着小公子的邪物就藏在你们园子里,你们要是有谁知道的,现在说出来我便放她的卖身契,且收她为义女!”
任太太这么一说,正园里的使女眼神立即从幸灾乐祸变成了嫉妒羡慕。
她们这些人至好也就是将来赎身当个平民,可若是被任太太收做义女,说不定就能入了官籍,就变成了官户小娘子,从仆佣变成了主子,将来所嫁之人也是不可同日而语,那才是一朝青云。
竹翠都忍不住嫉恨,心想倒是便宜这些丫头了。
芳香园里的人低头,均都不吭声,蒋嬷嬷冷笑道:“太太是个宽厚的人,这可是你们立功的机会,你们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任太太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喜儿因为是跟着任荟蔚进来的,所以倒没有跪出去,她偷眼瞄着跪在风雪里的竹香她们,见不多一会儿她们便脸色冻得发紫了,她脸上不由有些发白。
“喜儿,你爹娘还在烧碳的庄子里吧。”任太太突然开口说道。
喜儿听见任太太突然同她说话,连忙跪下道:“回太太,是的。”
“我听说你爹娘这两年身体有些不好,下面的庄子凉,若是能回京城来想必病情能缓和不少。你兄弟听说也是个伶俐的,天祥身边刚好还缺个贴身小廝……”
喜儿听着任太太慢悠悠地说话,心如打鼓般跳得七上八下,额头渗出了细汗。
任太太隔了一会儿见她不吭声,又慢条斯理地道:“你小时候我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没想到大了却成了个没用的东西,即使如此,留着也没用……”
“回,回太太,我知道那邪物叫谁藏了。”喜儿结结巴巴地道。
竹画听见喜儿开口,气得刚要直起腰说话就又被身旁的竹香一把拉了下去。
“哦……”任太太坐直了身体,俯视着喜儿。
喜儿这么一会儿功夫,也理清了思绪,道:“太太,这邪物与我们小娘子是无关的,今天晚上我看到竹画提了一个篮子匆匆出了园子后就再没回来,后来我们园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出去过,圣姑说这邪物是叫人私藏的,那也只有竹画有这个机会。”
任太太眸子轻转着看向竹画,倘若芳香园里还有谁有可能是无辜的,那大约也只有竹画了,一来她娘是府里的管事,二来她的脑子实在看不出来,是能干如此复杂事情的人。
竹画万万没想到喜儿出卖的人居然是自己,因此任太太转脸看她的时候,她还圆张着嘴,把一副傻样表现地淋漓尽致。
“竹画今晚上不在园子里吗?”任太太转过脸去问蒋嬷嬷。
蒋嬷嬷细细想了想,心中一惊,连忙道:“竹画……今晚上抄园子的时候确实没见着。”
平日里她注意哪个都不会留意竹画这个傻丫头,还真没发现今晚上少了她,更没发现队伍里什么时候又多了她。
蒋嬷嬷的额上不禁也冒出了汗:“回太太,竹画今天晚上的确不在园子里。”
任太太面带怒意地扫了她一眼,跪着的喜儿微微抬了下头,又垂下道:“喜儿,喜儿还看见……是鸣翠把竹画送出的门。”
任荟蔚放下手中的温碗:“是有这么回事,今天初雪,竹画她爹犯了老寒腿,竹画不放心她娘一个人照应,于是向我告假说想回去瞧瞧,我便顺便让她提了一块今晚吃剩下的羊肉回去。”
任太太瞥了一眼蒋嬷嬷:“去把吴氏给我叫来。”
吴氏匆匆进来的时候,还在系身上的衣服带子,发髻也有些凌乱,一反平时麻利的样子,她走进来先行了一礼,然后规规矩矩的在门坎外面跪着。
任太太看着她问:“竹画今晚上回家了?”
吴氏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太太,老刘前些年落下了老寒腿,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这孩子有些不放心,因此今晚回来看看。今天下了大雪,十娘子开恩说让她明日再回去,是小人觉着不合规矩,才让她连夜回得园子。”
刘管事是任老爷年轻时候的车夫,替任老爷赶了二十年的车子,落下了寒腿病,也算是在任老爷面前有些颜面的老人。
而吴氏这几年管理内库对任太太言听计从,在任太太面前也很有面子,在府里人的心中吴氏就是任太太的人,否则竹画也不会被任芳菲寻了借口给撵出去。
“竹画今晚上回去带了什么东西。”任太太语调平平地问。
“回太太,是块羊肉,竹画听十娘子跟她说姜根子熬羊汤是道治老寒腿的方子,所以非要在家看她爹吃了羊肉才肯走,这才晚回了园子。”
吴氏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芳香园里的确今晚吃羊肉,得了羊肉的也不只是她吴氏,还有张嬷嬷,这些任太太都已经从蒋嬷嬷那里知道了。
而且最要紧的是送来是什么,反正都已经被吃了。
蒋嬷嬷是隔了一会儿进来,又在任太太的耳边说了几句,任太太而色不佳,看来吴氏那里也没找着什么邪物的影子。
喜儿见任太太不悦,不由急忙道:“太太,吴氏中午前就来过,又要佛经,又要驱邪什么的,分明是想给谁通风报信……”
吴氏不等任太太发问,便欠身说道:“太太,我其实也有事要禀,竹画前一阵子倒真得带回来一件不该带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