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然放了睛,但风却很大,平地里卷着一院子的落叶飞得到处都是,竹画顶着风正要将门关上,却见九娘子房里竹绣进来。
“竹绣姐姐。”
竹绣穿了件草绿色的丝绣小袄,下面是条天青色的百褶裙,腰间垂了块岫玉压裙,聘聘婷婷姿容秀丽,若不言语别人直当她是哪户小家碧玉,绝想不出她也不过就是个婢女。
“十娘子在吗?”
“在。”竹画高高兴兴地道,“我这就去叫小娘子。”
竹绣一进门,喜儿就迎了上来:“竹绣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园子?”
“这几日天气不好,大家一直闷在家里,九娘子差我过来邀十娘子出门散心,要不然再过两天下了雪,那可就要在家中闷上一冬天了。”
任荟蔚倒没想到任芳苓会喊她去逛街,放下了手中的佛经问:“九姐只邀了我,还是大家都去?”
竹绣笑道:“三娘子与八娘子也同去,出门逛街也热闹些。”
府中所有的小娘子都去,任荟蔚自然也没有道理不去,竹绣得了信又与喜儿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走了。
等她一走,喜儿便进来兴奋地道:“小娘子明天是去逛京城吗?”
任荟蔚翻了一页手中的书:“你想去?”
喜儿瞥了一眼鸣翠嘟囔道:“我来了京城都还没出过门。”
她半天不见任荟蔚吭声,神色有些黯然,却又听任荟蔚道:“你想去,那就去吧。”
“哎!”喜儿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地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任荟蔚笑了笑:“也不用怎样准备,出门在外,九姐做东道难道还要我们花钱不成?”
喜儿听任荟蔚那意思竟然是分文不想带,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不过难得任荟蔚又愿意带她出门,便压下了想要提建议的念头。
隔日起床,任荟蔚穿了件月白色缠枝暗纹交领出毛的小袄,下面则穿了件樱草绿的薄棉宽裤,这身衣衫很别致,也很应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同她相比,任芳蔼的披风里是玫瑰红丝绣撒金花长孺,她难得出门,脸上更是点了淡淡的胭脂,任芳菲则是在那件鹅黄色鸟雀缂丝的小袄外面加了条狐毛围脖,衬得那张脸俏丽非常,而任芳苓同任荟蔚一般穿得是件素净的羔羊皮夹袄。
“今年还没来得及做其它色的衣衫……”任芳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有些不安地道。
任芳菲却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又没敲锣打鼓,也没有穿红戴绿,皇后满朝文武都管不过来,哪里会管得着我们这几个闲人?”
任芳苓也安慰任芳蔼:“罢了,难得出次门,不必为着一桩小事而烦恼,下次注意着点就好。”
车房里备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乌蓬车,任芳苓道:“三娘跟八娘坐一辆,十娘同我坐吧。”
嫡庶分车而坐,任芳蔼倒没什么,任芳菲却嘴角上翘有些不满,不过她本来就看任荟蔚不顺眼,也不太愿意跟任芳苓坐同一辆马车,所以也没说什么,只领头上了那辆乌蓬车。
任府离着要去的地方其实很近,任芳苓跟任荟蔚只闲聊了几句也就到了地方,车夫将她们放在了曹门外,又约好了地方去接,几人便带上脸幕闲逛了起来。
虽然是灾年,但大街上依然热闹非凡。铺子林林总总,卖什么的都有,金银铺,成衣行,也有卖海外宝货的,铺子的楼面大多上下两层。而且进出的人也多是衣饰华贵,满面红润,根本就显不出她们几个人穿着有什么与众不同。
任府几位小娘子过去都是这些铺子的常客,因此店小二听说是任府的小娘子来了都非常客气,请她们进到内阁,再端出最好的货物。那些东西端上来,任芳苓只漫不经心地瞧上两眼,任荟蔚也是在旁静静看着,任芳蔼面上虽喜爱,但犹豫再三后还是放弃,倒是任芳菲几家铺子逛下来有的没的买了一堆饰料。
几个使女抱着任八娘东西跟在她们后面,最后任芳苓又在一家金银铺子前停下了脚步。那是间五开门的大铺子,她们刚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任芳苓已经提起裙裾缓步走了进去。
“唐家金银铺。”几人见了铺面,都心生犹豫,即便是任芳菲也是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
唐家铺子卖得首饰款式一向是京里最时新的,手工也很是精巧,据说连宫里的妃子也常年在他们这里买首饰,所以唐家铺子的饰品不但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
任芳菲见任芳苓已经走进了铺子,她自然不甘示弱,稍作犹豫便也抬脚走了进去,任荟蔚缓步跟在她的后面,最后只落下有些胆怯的任芳蔼。竹容在后面轻推了她一把,任芳蔼才发现门外只剩下了自己,脸上涨起一丝红晕,连忙也快步跟了进去。
“是任家九娘子。”唐家铺子的伙计当然是好眼色,旁的小娘子他不认得,但立时便把领头的任芳苓给认了出来。
“这是我几个姐妹。”任芳苓语调平淡地介绍。
小二立即热情地道:“原来都是任府的小娘子,快里面请!”
几人随着伙计上了二楼进了包房,等茶水送上来之后,管事的也端着一托盘的首饰走了进来。管事姓林,面目有些黝黑,但言谈举止很是周到,看上去是个做事很叫人放心的人,也就难怪会被请来当一家大金银铺行的管事。
“几位小娘子,这里都是今年时行的金银饰。”他说着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露出里面一托盘的饰品,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任荟蔚也觉得眼前一亮。
京里的金饰多是纯金打造,除了料子,拼得便是师傅的手工跟花式。
因为金器质软,固型不易,因此缀珠跟缀布花的首饰是常见的,金镶玉的却不多,而唐家铺子多得是金玉相配,华美非常,尤其是托盘当中这支掐金丝拖尾凤钗很是夺人眼球。金凤打造得活灵活现,尾部拖曳之处以翠鸟细羽覆盖,生动华丽,即使不在阳光底下,也能想像得出来它插在头上是何等的耀眼夺目。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支凤钗上,任芳苓刚微微俯身,任芳菲已经眼明手快地将凤钗拿在了手中,连声赞美:“果然不亏是唐家铺子,你看这凤钗还覆了羽毛,跟真凤似的。这是真的羽毛吗?”
林管事回道:“用得是翠鸟的真羽。”
任芳菲连声惊叹:“唐家铺子的手艺真了得!”
林管事谦逊地道:“这点翠原是汉朝的技艺,古以有之,不过传到今天,知道的人却不多罢了。”
任芳菲爱不释手地摸着凤钗又好奇地问:“这用得是什么翠鸟啊?”
“这翠鸟以苏禄国所出的翡翠鸟最是羽泽鲜艳,前一阵市舶刚巧向外拍出了几十对翠鸟,小人不才就都拿了下来。”林管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南边番邦来的翠鸟多是贡品,统共几十对翠鸟,唐家铺子都能拿下来,可见其背景与实力都不可小觑,因此即便连任芳菲也收起了骄纵同林管事说话客气了几分。
“不知道林管事这支凤钗要卖多少钱?”任芳菲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林管事笑道:“任府是小铺的老客人了,这支凤钗旁人要八百贯钱,任府的小娘子给小人五百贯就得了。”
五百贯,任芳菲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有些为难,只是凤钗拿在了手里却是又舍不得放下。
“稍许贵了些……”她嘴里嘟囔。
林管事没有说话,任芳苓淡淡地道:“唐家铺子的首饰鲜有低于五百贯的,若是八娘不想要,不如让给旁人瞧瞧。”
任芳菲被她一激,立时脸上变色道:“我怎么不要,不过是跟林管事商量看看,还有没有旁的优惠。”她咬了下红唇,将凤钗放到托盘上道,“麻烦林管事替我包起来。”
林管事笑着吩咐旁边小廝拿下去装匣,又转过头来道:“小娘子想要旁的优惠也是有的,在我们这里买了一件首饰,再买第二件就可以便宜上一成,不如小娘子再选一件。”
任芳菲本来听说有旁的优惠,还眼前一亮,可她买了一件首饰已是将母亲藏给她的私房钱用了一大半,哪里还敢买第二件,于是摇了摇头:“暂时便不要了。”
旁边的任芳蔼低声道:“不如我挑一件吧。”
林管事通情达理地道:“那也是可以的。”
任芳菲红唇翘了翘,有些瞧不上任芳蔼捡便宜,但眼睛眺向别处,倒也没有开口说不同意。
任芳蔼用手指了指托盘角落里一件用金丝镶嵌的碧玉珠子手串,小心翼翼地问:“这件手钏多少钱。”
林管事瞧了一眼笑道:“这碧玉手串要八十贯,若是便宜上八贯,便只需七十二贯。”
听到这价钱还是这么贵,任芳蔼就又犹豫了起来,想了想才下定决心问:“不知道可否刻字?”
“这是当然。”林管事笑道:“从唐家铺子出去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小娘子想刻字自然可以。”
任芳蔼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就刻芳蔼二个字就好。”
任芳菲“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就这么件不起眼的手串,还用得上刻字,旁人还会抢了你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