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任太太的院子渐近,任荟蔚面上的表情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她抬脚跨进了大厅的门前,见鸣翠正被几个家丁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而满堂的人坐在上首位置的依然是贾氏,左右两侧依分别坐着姬氏与姬兴原夫妇。
任荟蔚目不斜视的轻轻欠身行了一礼,而后才问:“不知道鸣翠这是犯了什么错?”
任太太一向温和的脸微沉地道:“这件事情你也就不用问了,说来也是我的疏忽,这外头的人哪里能随便相信,我本想着你身子不好,身边有一个医女也正适用,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她一句话就否了任荟蔚过问此事的权利。
任荟蔚低头瞧了一眼额上还在流血的鸣翠。鸣翠好似能从任荟蔚的眼里读出她心中所想,她的嘴巴被麻布塞着,但眼神却连连流露出制止任荟蔚的意思。
任十娘是胆小卑微的,若是她胆敢站在这里迎着任太太的威权而上,那站在这里的人……就可能不是任十娘了。而到目前为止,让任荟蔚最安全的恰恰是任十娘这个身份。
任荟蔚转过了头轻柔地道:“母亲,鸣翠虽然跟着我,却不属于我。”
“我知道你没有她的卖身契,好在她已经招认偷窃,自有衙门处置。”任太太语调淡淡,说话却是滴水不漏,仿佛猜到了任荟蔚会说什么。
任荟蔚不相信鸣翠会承认自己的罪状,更不相信她会做贼,她心中思索着对策,面上依旧温婉地道:“鸣翠并非没有卖身契,只是……她的卖身契,在舅奶奶的手里。”
任太太这才转头正视任荟蔚:“你的意思是,她的卖身契是在宋府二舅奶奶的手里?”
“朱大夫当时救了我的命,说我这身体往后需懂医术的人长期细心疗养,因此将鸣翠送给了我们。只是当时我昏厥在床,因此是舅奶奶买下了鸣翠。”
“糊涂,即然你将她带回府里,又怎么能不把她的卖身契拿回来?”贾氏拉开了脸开口即是训斥,“就算是鲁氏的人那又如何,还能比旁个金贵不成?只要她偷了东西,便就是要送衙门处置!”。
按贾氏的看来,鸣翠即是个有自由身,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医女,只要任府里说她行了盗窃之事,衙门就会定她的罪,连证据都不需要,难不成衙门还会为了小小的医女来得罪一朝庭官员?
但任太太却不禁心有迟疑,若鸣翠真是自由身倒也罢了,可她是鲁氏的人,反而就不好打发了。鲁氏身为宋府的长辈,间接的也是任太太的长辈,任府万万没有在不知会鲁氏的前提之下,就将人扭送衙门。否则那就是不懂规矩,贾氏可以不懂规矩,她任太太却不可以不懂。
任太太看着眼前素淡的少女,她有些怀疑鸣翠是不是真得是鲁氏的人,还是任荟微想出来的托词,倘若真是托词,这么短的时间里任荟微就能想出这么妥贴的应对之词,那她可真是小看了这个平日病歪歪的十娘子了。
她看向任荟蔚的眼眸掠过一抹寒光。下面的小娘子耍点小心计是可以的,但是用来跟她作对,那她可容不得。
郑氏倒是对任荟蔚满意了几分,本以为这十娘子是个任姬氏揉圆搓扁的角色,不曾想还敢让任太太为难。她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仔细调教调教也许未必不堪用,只要以后不叫任太太牵着鼻子走,性子柔弱一些,倒未尝没有好处。
当然如果能得到宋府的那笔财产,那就更好了,郑氏心时这么想到。
任荟蔚始终低着头,任太太瞧了她半天才收回了眼神:“即然是舅奶奶的人,便让人押着她送于天佑庵去吧,舅奶奶的人我们不方便处理,那就请她老人家自己处置了。”
“是的。”任荟蔚应了一声然后又问,“还不知鸣翠犯了什么错?”
任太太本以为放话遣走鸣翠已是开恩,事情到此自然该就结束了,没想到任荟蔚还想追根究底,她故作带笑地反问:“怎么,莫非你还怀疑母亲处置不公?”
她近日里消瘦了不少,富态的圆脸收拢了下去,故显端庄的浅笑像是皮笑肉不笑,如同风干了的柿子,狰狞都藏在层层的褶皱里。
任荟蔚低下了头,做出惶恐状地回道:“并非不相信母亲的处置,只是我若说不出长短,却由着鸣翠被逐出府,怕舅奶奶往后就要恼了我。”她说着语带哽咽,又掏出帕子轻拭眼角。
贾氏指着她插口对任太太冷笑:“她怕宋府的舅奶奶恼,却不怕你恼,看看没有,你将她养大了,她倒更敬宋府那些人。说到底还是你平时做事情太宽厚了一些,才把这种丫头惯得里外不分。”
任荟蔚垂泪道:“正是母亲宽厚,所以必定能谅解十娘的苦衷。宋府舅奶奶是长辈,怠慢不得,莫说鸣翠是她买来给十娘治病的,即便是个寻常的使女,不明不白地打发了出去,舅奶奶若是对外人说一声,咱们任府这些年不知得了多少宋府的照顾,如今竟然连她的使女都容不下……这要传了出去,我们做晚辈的颜面尽失也就罢了,母亲父亲岂非都要受我连累?”
贾氏见任荟蔚居然胆敢反驳她,竖眉便要发怒,任太太倒是眼皮轻颤了一下,制止了贾氏,淡淡地道:“罢了,即然如此,就吩咐让芳香园里的人都进来。”
不过片刻,竹香,竹宁,竹勉还有喜儿几个都被领进了正院子,在下面跪着。
任太太扫视了一圈众人,方才对任荟蔚说:“今天早上你表哥发现不见了一块腰佩,他本不当回事,只是这块翠琅玕环佩是一块古物,价值不菲,这才报到我这处来……”
任荟蔚的脑子里“轰”得一声,她忽然明白了鸣翠为什么要自认偷窃。
姬琰不见了一块随身腰佩,这块腰佩偏偏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发现了,这样传了出去,任荟蔚事必要名声尽毁,不得不嫁于姬琰,且不知是为妻是为妾。
她眼眸深处飘过一丝红光,缓缓抬起头来,面带迷惑之色地反问:“姬公子人在铭书阁,他的玉佩又怎么会在我的院子里?”
任太太喊了声:“竹宁!”
竹宁立即应声上前,竹画气得要去拽她的衣角,却被旁边的竹香拉住,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住了竹画冒失,竹香才悄然抬头,发现任荟蔚也在看着她们,那么一瞬间,她好似看见了任荟蔚隐藏在漆黑眸中的杀意。
竹香连忙低下了头,恭谨地跪在那里。
竹宁给任太太行了一礼,任太太问道:“你把看到的都说一遍。”
“是。”竹宁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任荟蔚,见任荟蔚也不过是半低着头,遂放下了心,心想再厉害的小娘子见了太太还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她声音清晰流利地道:“回太太,昨日晚上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便多进了几次厕房。半夜时分,看见鸣翠从外面的院墙里翻进来,小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因此听见太太那边报有贼,便把此事告知了蒋嬷嬷,而后果然从小娘子的房中……在我们院子中搜出了表公子的腰佩。”
“尽然能攀檐翻墙,这还不是江洋大盗!如何能不报衙门?!”贾氏连连恨声拍着桌子。
“你即然瞧见了鸣翠,为何鸣翠又没看见你?鸣翠半夜出门,你为何不当面质问,又不事后告知你家小娘子,反而要等到我这边闹出了盗窃之事才报上来。”任太太看了眼任荟蔚问。
竹宁委委屈屈地道:“一来,小人平日里便听闻鸣翠是个会拳脚功夫的,因此即使心中对她生疑,也不敢上前询问;二来……”她撇了一眼任荟,“小娘子一向喜爱鸣翠……”
“这么便清清楚楚了……”姬兴原挥了挥手道。
任荟蔚却皱眉道:“舅舅,此事蹊跷……”
“人证物证俱全,鸣翠自己也招供了,哪里还有蹊跷?!”姬兴原不满地问。
任荟蔚轻声道:“舅舅,正是事事顺利才显得蹊跷,鸣翠从未去过茗书阁,何以那么轻巧便取得了姬公子的随身之物?何以茗书阁一失落东西,竹宁就瞧见了鸣翠翻墙,且赃物一搜就着?鸣翠若真有那身手,她潜伏在家中那么久,何以会只跑去偷一些小物件?”
“你什么意思?”姬兴原沉脸道,“鸣翠自个儿都招了。”
“舅舅,我的意思是,芳香园说不定真有贼,但不一定是鸣翠,还要再细细搜一下才是,至于最后搜出了真贼,鸣翠何以会招认是自己偷的,十娘另有计较。”
小娘子的闺阁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原本他们趁着十娘不在就搜芳香园已经是很大的无礼,没想到任十娘居然主动要求再次细搜她的院子。
姬兴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抬头去瞧任太太,任太太轻淡地道:“即然十娘这么说了,那就再细搜一遍芳香园,也免得回头舅奶奶说咱们府上冤枉了她的使女。”
任荟蔚吩咐道:“母亲,我也跟着去吧,嬷嬷们有什么需要问的,我们也可以作答。”
任太太点了点头,她们不在,芳香园里搜出点什么,怕是她们也不服气。
一群如狼似虎地粗使婆冲进了芳香园,上下搜了起来,任荟蔚带着喜儿跟竹香两个人就站在芳香园的院中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