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花门楼前见秋草
沈罗浮2020-07-07 09:493,424

  天气凉了,日头便晚得早,正厅里掌了灯,任太太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一会儿蒋嬷嬷匆匆进来了,在任太太的耳边低语了几声,而后递了一条叠好的绢帕过去。

  竹宁见到那条绢帕,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这条绢帕她分明是放在贴身荷包里的,怎会被蒋嬷嬷搜了去。

  任太太展开绢帕,见上面笔迹犹新,她只瞧上一眼,便认出这三官体正是儿子任天祥的笔迹,那四行却是一支签语:攒眉思虑暂时开,尺尺云开见日来,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她一眼及此,连忙把那绢帕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死死捏成了一团。

  贾氏犹有不知,道:“这搜出什么了?”

  前一阵子任太太去寺里进香,任天祥吵着要跟去,只说是要替任太太上平安香,任太太也见到任天祥求了签,事后却没听他说求的是什么签文,任太太便只当他问的是学业,没想到竟然是替这个贱人求的!

  用替母亲进香的名义,却实为家中卑贱的使女问姻缘,这要传扬了出去如何了得,不要说任天祥进什么国子监了,连着任老爷都会被御史参个教子无方,任太太咬牙切齿地盯着竹宁,指甲都快嵌进了掌心里。

  其他人只是一头雾水,鸣翠来历不明,却深得任荟蔚的依重,本来将她除去,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可是看着像牵出了其它什么事情来。

  竹宁已经吓懵了,见任太太盯着她的眼神目露凶光,吓得连忙跪趴了几步伏倒在任太太的脚下语无伦次:“太太,太太……”

  任太太手握着绢帕口吻平淡无奇地道:“你怕是等不来你的贵人了呢。”

  姬府的人再不晓事,也知道定当是见不得人的事,因此都识趣地低头噤声。

  任太太抬头道:“来啊,竹宁贼喊捉贼,取了麻布来,塞了嘴拖下去仗责。”

  蒋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高壮的仆佣便上扭住了竹宁的胳膊,竹宁拼命挣扎着大声道:“太太,太太,我交待,我交待,是,是……”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任太太站起身抬脚狠狠地踢在她的脸上,厉色道:“混账东西,现在还要攀污其它人,早就不该让你活着。还不把她的嘴塞住!”

  竹宁被她那一脚正中脸心,顿时鼻血长流,满面血污,两个高壮的婆子抓住了她,用麻布将她的嘴巴堵住。

  任太太背对着烛光,面上遍布阴霾,挥手吩咐恨声道:“拉到院子里,给我打!”

  婆子们“喏”得应了一声,将拼命挣扎的竹宁一路拉了下去。

  那头得了信赶过来的任天祥在院门口鬼鬼祟祟探头向里望了一眼,见任太太站在厅门前,铁青的脸色在气死风灯下犹为可怖,他踟蹰了一下到底不敢进门,又受到院中鞭子抽打皮肉之声的惊吓,连忙掩耳带着小廝跑了。

  竹宁被婆子们按伏在地面上用皮鞭抽打了起来,婆子深通任太太的心意,因此几鞭子下去竹宁就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正院的动静闹得如此大,任芳苓与任芳菲也都过来了,此刻任芳苓瞧着院子里这副光景转头皱眉对竹绣说:“即然已经水落石出,想来十娘也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唯恐天下不乱的任芳菲脸色有些发白,她知道林姨娘收买过竹宁,自己还因为竹宁给错了消息,而让竹锦教训过她。

  本来这样不忠不义,平日里只懂搔首弄姿的下人任芳菲也瞧不惯,不过瞧着竹宁要被活活打死,她咽了口唾沫吃吃地道:“母,母亲,打她岂不脏了母亲的院子,这样的下人还是早些发卖了的好。”

  任太太脸无表情,站在厅口好像没听见任芳菲的话,竹锦拉了拉任芳菲的衣袖,示意任芳菲不要再发声了。

  任荟蔚回来得不快也不慢,她那双绣满地缠枝梅的鞋子跨进院子的时候,竹宁至少吃了三四十鞭子。听见了脚步声,竹宁略略撑起头,见任荟蔚加披了一件云青色出毛翻鼠披风,纤白的手指拿着八角漏雕宝莲的暖手炉,她俯视她的目光让竹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曾经相似的一幕。

  任荟蔚很淡地瞧了竹宁一眼,便从她身旁走开,寒凉的夜风仅仅掀起了她披风的一角,飘来一阵熏衣的暖香。

  “母亲。”任荟蔚的眼角似有些发红。

  任太太放缓了神色,和颜悦色地道:“大致清楚了,是这下贱的丫头贼喊捉贼,不过……”她轻轻瞥了一眼还被捆绑着的鸣翠,“即不是她偷的东西,何以要自认偷窃,莫不是当中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看也不是什么妥当之人,便趁早打发了吧。”

  任荟蔚行了一礼:“鸣翠为什么会自认是她偷了东西,十娘大概知道里面的原因。不如我先把原因写下来,再让鸣翠自己写一张,母亲两相对比一下,便知我不是在替鸣翠狡辩。”

  姬兴原颇有些不耐烦地道:“不是做贼心虚,又怎么会自招偷窃,我看这两个下人手脚都不干净,不抓她送官细审已经是开恩,还弄什么玄虚?”

  这个鸣翠即然粗通拳脚,又经常往外跑,姬兴原当然不愿让她留在任荟蔚的旁边,越早打发越好,等到任荟蔚嫁给了儿子姬琰后才不容易生出事端。

  任荟蔚声音委婉地道:“舅舅所言极是,但她们好歹都是跟了我的人,若是不问清红皂白就将贴身之人打发出去,岂非叫人说十娘凉薄。如何对得起母亲一向宽厚的言传身教?”

  任太太与姬兴原想法自是不同,她不在乎处置鸣翠,却相当在乎处置竹宁,因此便开口吩咐道:“取墨纸砚来。”

  等纸笔取来之后,任荟蔚写了两字,鸣翠却是写了五个字。

  任荟蔚写得是“清誉”两字,鸣翠写得却是“小娘子清誉”五个字,虽然字不同,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在任荟蔚的房间发现男人的腰佩,鸣翠除了是认下自己偷窃也无旁的办法了。

  任太太动了动眉,叹了口气:“倒是个忠仆,那就留下吧。”

  鸣翠被捆绑得久了,有些僵硬地弯身:“小人谢过太太。”

  姬府的其他人见任太太大费一场周折,却没将这会些功夫,又一脸不安份的鸣翠除去,都有些不满。

  姬兴原皱眉:“这虽是件小事,但往后要是有心之人追究起来总是个污点。”

  郑氏只关心儿子的前程,听说会是个污点便连忙道:“十娘子,你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要为将来夫君着想,这样坏了名声的使女万万留不得,知道她冤枉给点钱就是了。”

  贾氏拉长了脸:“不管这鸣翠有无偷盗,总归是她自己承认偷了东西,就不好再让小娘子贴身使用!这事情我不知道便罢了,即是知道了那断断不能让你们做这些糊涂的事情。”

  任太太欠身为难地道:“母亲说的是,只是……”

  她的目光落到了任荟蔚的身上,任荟蔚半垂着眼帘慢慢地道:“十娘知道各位长辈是关心我,不过母亲常教导我们赏罚要分明,下人才知道要忠心待主。若是此番撵走了鸣翠,往后我身边之人岂不是个个都为着自己着想?怕就怕今日少了一个竹宁,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个竹宁,十娘不是个有本事之人,往日里全赖母亲的照应,实在应付不来这许多心机深沉的小人……”

  她说完便低声抽泣了起来,任凭姬府里其他人怎么说,她只饮泣却不言语。她不着急,任太太这边却是急的,眼瞧着任老爷就要回府,姬府里的人却还是为一个下人的去留在啰嗦,她不免对自己鼠目寸光的亲人生出不耐。

  连十娘子的生死都在她的手中,她身边多个下人又能翻得出多大的浪来。

  “蒋嬷嬷,让何管家叫个牙人过来。”任太太打断了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开口道。

  听见任太太叫人牙子,被打得半死的竹宁知道这是要发卖自己了,瞧着这光景,任太太只怕不会把她卖到什么好地方。

  她艰难地抬头四顾,看见了四周面露不屑的仆妇,看见了台阶上居高临下睥视自己的任太太,也看见了站于一旁十娘子静幽的眼神,但却没有看见任天祥的影子。

  竹宁知道此刻的任天祥在家中,他也绝无可能不知道自己被罚被卖的事,然而任天祥始终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出现。那么片刻,她眼眸中的光亮都熄灭了下去,再不复任何神采,如同一对死鱼的眼珠子。

  任太太平息了心中的气,又开口道:“叫何管家给人牙子说,连夜把她拖到乡下去卖了……就说是咱们府上的哑巴使女不小心弄伤了脸所以贱卖了。”

  她的声音很平,也没什么情绪,唯有如此听到的人才都是腿肚子打颤,打心底里对任太太滋生起了畏惧。

  蒋嬷嬷应声去了,任太太这才转过脸来又道:“至于鸣翠,我看……”

  她微一沉吟,任荟蔚已经轻声接下,“母亲,那鸣翠我就带回去了,往后我会仔细约束她们,再不给母亲你添惹麻烦。”

  任太太一番雷霆,任荟蔚竟然还敢出言保下鸣翠,任太太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却淡淡地道:“即是你院里的人,你这么处置也就依你。你也下去吧,早些安歇。”

  任荟蔚低头应了声是,礼貌周全地行了一礼,便带着鸣翠等人回了芳香园。

  贾氏瞧着她的背影生气地对任太太说:“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呢?不给她点教训,以后她就更加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任太太倒也不生气,浅浅笑道:“我自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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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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