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吧？！”任芳苓皱眉侧过脸。
竹绣答道：“她问剩下的那支野山参能什么时候给，还说……要是小娘子忙，那给她钱，她自己去买。”
任芳苓冷笑：“瞧瞧，这就是我母亲身边得力贴心之人。这野狗也都饿狠了才吃人呢，她养得家狗倒恨不得吸干了她女儿的血。”
竹绣知道任芳苓的脾气又上来了，这个时候话越多错越多，但是一声不吭又会惹得任芳苓疑心，她斟酌着言词，任芳苓却好似想到了什么，挥了挥手道：“罢了，即是答应她的，明日里你就去办了吧。”
“是。”竹绣见她神情缓和，才快手快脚地从食盒里将宵夜端了出来，任芳苓晚上有吃红枣炖白耳的习惯，大厨房里每天都会给她炖上一小盅。
任芳苓拿起汤勺才尝了一口，就吐出了嘴里枣子，将炖盅往边上一放：“这枣子怎么又酸又涩的。”
竹绣端起来细看了一下：“大厨房怕……用得是陈枣。”
房间两人都沉默了起来，大厨房再敢耍花样，也肯定不敢耍到任九娘的头上来，这显然已经是窘迫到连她们这些堪称任府一等的主子也要用这些以次充好的东西了。
隔日里芳香园也在为竹画提回来的食盒而吃惊，里面的伙食又一落千丈，只得一碗粥，一碟瓮菜，一碟蒜瓜，鸣翠冷笑：“太太越发节俭了！”
竹画小声道：“我听下人们都说，太太这是响应皇后的旨意呢，整府小娘子的份例都要减，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外面的粥棚要接着搭呢。”
“怎么太太如今还缺米吗？”鸣翠略带刻薄地笑道，“太太这会儿怕是库里就只有米了吧。”
竹画只敢偷笑，不敢搭腔，她跟鸣翠可不同，她一家老小的卖身契还都在任太太的手里攥着呢。
鸣翠给任荟蔚将饭菜摆好，就听院里有人急吼吼地道：“芳香园有人在吧？”
“张嬷嬷来了。”鸣翠跟任荟蔚对视了一眼。
“让她进来吧。”任荟蔚笑道。
鸣翠出去，只听张嬷嬷在外面大声嚷着：“我说鸣翠，你们园的人用水也太厉害了吧，不是嬷嬷我找你麻烦，这全府上下就那么一口井，也就那么点煤跟柴禾……”
全院里的人也都知道张嬷嬷这点小心思，来了必得要先在园子里大声吆喝一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芳香园找茬的，因此鸣翠配合地道：“这事张嬷嬷你跟我们小娘子说吧。”
一掀帘子进来，腆着肚子的张嬷嬷就变成了弓着背，她瞧见了任荟蔚便连声道：“哦哟喂，十娘子你还在这定心的吃早餐哪，外面出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任荟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张嬷嬷刚想开口，但随即又那眼睛扫了扫屋里的人，竹香识相地转身就走，竹画被张嬷嬷勾起了好奇心，但无奈竹香走的时候，随手把她给拉走了，房内就只剩下了任荟蔚与鸣翠。张嬷嬷也知道鸣翠是任荟蔚的心腹之人，她不能太不给她面子，这尺寸拿捏到这里就可以了，因此她立即小声地道：“小娘子，这外头都在传，说，说小娘子你昨日里得罪了贵人，说你不懂礼数……轻浮孟浪，听说还都是荣昌长公府里，跟晋国公府传出来的。”
任荟蔚轻笑道：“这不过才隔了一个晚上，长公主跟国公府的闲话就能传到咱们府上来，这知道的晓得父亲是太常礼院判，管得是祭礼典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管得是皇城司，消息才如此这般的灵通。”
张嬷嬷见任荟蔚态度轻松，有些失望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娘子，这，这不是真的？”
鸣翠道：“张嬷嬷，你往后要传消息，好歹先拿住了些人，瞧瞧是谁在散播这些消息，这听见了丁点风声就往我们这里撒沙子，你这赏钱也太好挣了吧！”
“罢了，也不叫张嬷嬷白跑一趟，就赏她五贯钱吧。”任荟蔚笑道。
张嬷嬷本来有些垂头丧气，听了任荟蔚的话顿时脸上显出喜色，但随即想到这赏钱看得见摸不着，不免脸上又有些悻悻然，任荟蔚瞧了她一眼又笑着对鸣翠说：“把张嬷嬷的那张借据拿出来瞧瞧，她都还上多少了？”
鸣翠笑着应声进了里屋拿出来一张纸，而后在张嬷嬷巴巴的眼神里展开来看，她“哦哟”了声：“张嬷嬷这债，前前后后都还上快三百贯了。”
“这么快？！”张嬷嬷吃了一惊。
“你嫌快？”鸣翠问。
张嬷嬷连连摆手：“不，不，不嫌快，不嫌快！”
“这剩下的二百贯也不多了，张嬷嬷往后要是能将消息查得再仔细些，说不定很快就能拿到真金白银了。”鸣翠笑眯眯地道。
张嬷嬷顿时脸上红光满面，学着平日里蒋嬷嬷的作派给任荟蔚恭谨地行了个礼，这才高兴地退了出去。她这转了一圈，就听人说十娘子出门去了，惹得下人们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这外面倒处都在传十娘子轻浮孟浪，她怎么还敢出门哪？！”
“不能吧，不是说十娘子是个有福之人吗，怎么会有人坏她的名声？”
“呸！”正院的胖婆子啐道，“就是你们瞎胡说，还有福之人，那真的有福还会得罪了长公主府跟晋国公府，那些都是贵人，那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我看平时十娘子不声不响，怎么出去了一圈，得罪了这么多贵人呢？”
“这还用说吗，平时不声不响的才会咬人。平日里咱们府上也就九娘子能得到长公主府跟晋国公府的请贴，谁知道十娘子啊。她一定是觉得到了外面，觉得太太管不着她了，她想要出个风头，吸引那些贵人们的主意，结果弄巧成拙了呗！”胖婆子口沫横飞地道。
张嬷嬷在那儿拉长了耳朵听，心中暗自嗤笑，十娘子即然有这胆子出门那就证明这根本都是些谣言啊！只要搁上几日，外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群长舌妇就只能自打耳光了。那时她就可以将这些暗地里嚼十娘子舌头的人卖给芳香园，赚上它一大笔。
然而，令张嬷嬷没想到的是，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车夫知道任荟蔚每次去庵庙必定要带上不少东西，因此轻车熟路地将车拉到了曹门外，任荟蔚与鸣翠戴好了面幕，便下了马车向着坊内走去。两人进了一处茶寮，便朝着内院的包房而去。这茶寮后面的包房里常有客人密谈与私会，小二门清得很，收了鸣翠的赏钱，便只作没看见，由着她们径直进了内院。
鸣翠替任荟蔚推开一处房门，里面有位正在泡茶的男子。他身着淡黄色的葛衣，书巾挽头，动作极为优雅，分杯点茶，恍若流觞曲水。听见了开门声，他也不抬头只是专心地将茶泡好，任荟蔚也没有出言打扰，而是在他的对面几旁坐好。
那男子修长的手指将其中一只兔毫盏放到了她的眼前，杯中的茶汤色纯白，汤花匀细，聚而不散，似云如雾。任谁看见朱陶的第一眼，都会忍不住赞叹这是个极懂风雅，也极懂享受的世家子弟，只怕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个颇有名气的大夫。
任荟蔚端起茶杯笑道：“刚至新春，大人就好像已经品到了新茶。”
朱陶细细品茗了一番杯中的茶，这才搁杯笑道：“新茶配故友，不是绝配吗？！况且我久不在太医局任职，任小娘子就不必再叫我大人了。”
“朱先生乃是小女的救命恩，能被恩人称为故友，是小女的荣幸。”任荟蔚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两人品完了这盏茶，朱陶才抬起眼帘微微叹息，“茶好，可惜井水到底是离了人间烟火味近了点，云雾茶还是要山里的泉水来配，才能合了这茶的性情。”
“这又有何难，只需包下一户山民专职取水，大人派两个人四匹马，来回兼程，不要说是山里的泉水，便是山间的朝露到了大人的手里也还新鲜着呢。”
朱陶笑叹着摇了摇头：“心思玲珑之极的女子，我这辈子只见过两个。”
“哦，不知道除了我之外，另一个是谁？”
朱陶笑了笑，也不隐瞒：“已故的梁小公爷的夫人陈氏。”
任荟蔚微微笑道：“国公之女，小公爷之妻，岂是小女能比的。”
“她也从来不跟人比。”朱陶微叹，“大约是无人能比吧。”
任荟蔚不是第一次听人赞陈澹雅，但听到从朱陶的口中说出来，仍然让她的心中有些涩然：“朱先生仿佛跟这位已故的小公爷夫人很熟悉？”
“我在太医局任职的那几年，因为荣昌长公主的缘故，倒是常去梁国公府，陈氏病重我也参于过会诊。”他轻微叹息，似是对眼睁睁看着那位神仙般的人物香消玉殒至今心有怅然。
“这位李夫人是怎么死的？”
“心脉壅塞所致。”
陈澹雅居然也是死于心疾，任荟蔚不禁有些恍然，但紧接着却为朱陶另一句话所吸引：“原本你不来见我，这几日我也会设法让鸣翠告知于你……我已经查到了偷盗你墓的人。”
“谁？”任荟嗓音沙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