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空出来,也不一定是你去住,五娘子你可是客人。”竹容顿时脸上变色地道。
她这话一出口,融洽交流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任五娘瞪了她一眼:“我是不是客人,哪里容得你一个下人来说三道四!”她说着就站起身喊了句,“阿绿,把我的参茶泡上,我喝了要午睡!”
等任五娘进了厢房,竹容才气道:“这肚子都饿得听着声响了,还参茶。”而后她就小声对任芳蔼道,“三娘子,咱们可不能让五娘子真的抢了先,那件琉璃仙鹤铜香炉还在芳香园呢。”
任芳蔼面带忧色地叹了口气,眼圈红红地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到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娘子,你可以去找十娘子商量啊,反正她要被送走了,这临走之前,把香炉偷偷地送还给你不就得了。太太还能把她送走两次不成?!”竹容理所当然地道。
任芳蔼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踌躇再三到底什么也没说,竹容却暗自打定了主意自己去找十娘子谈,便也不再劝任芳蔼,由着她伤春悲秋去了。
任老爷平时以士大夫自居,内宅的事是丁点也不插手的,但是梁国公府与晋国公府都对家中的小娘子出了差评,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士大夫齐家平天下,家不齐何以平天下?任老爷的仕途正好,这保不准就有眼红的人会参他一本。
“十娘到底是何事,惹出了如此大的风波?”任老爷接过了任太太端来的茶,却没有饮而是将它放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听见碗沿敲击梨花木的脆响声,任太太就知道任老爷的心里很不痛快,她轻叹了一口气,温婉柔和地叙述:“那日也是妾身疏忽了,不该听从荣昌长公主的挽留,该去偏殿多瞧瞧……”她说着又面露委屈,“可是这平日里十娘瞧着也很乖巧懂事啊,哪里知道她到了外边会变得如此放肆?也怪我,这几年都不见了,我竟然还会觉得她没变,没能及时地了解一番……”
她说着拿起帕子轻拭眼泪,她知道任老爷当年是因为受了宋府的资助,而不得不对强势的宋老太君低半个头,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万事只要往上面推,多半能令任老爷的怒气大半转移,当年的任七娘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任老爷果然皱起了眉头,颇有些心烦地想,前有七娘,后有十娘,都是宋氏之女,果然是商户之家欠缺着教养不成?他转头瞧向任太太:“你可想清楚了这事该怎么办?”
“老爷……”任太太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试探着问道,“这十娘与吕府的亲事……”
任老爷阴沉着脸道:“这个时候我若是再提将十娘给宝臣做继室,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我看不如把十娘送回平江府,一切都等风波消停了再说。”
“这也是个法子,不过……”任太太斟酌着言词道,“十娘的身体不太好,这一路颠簸,上次有鲁氏照看尚且去了半条命,还在路上休整了一个月,这要是她单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那你想怎样?”任老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看不如我找个道观,先让十娘在观里修行两年,一来就在京城,不必来回奔波,二来要是等风波过了,我们也方便再替十娘找门好亲事。”
任老爷沉思了会儿便道:“这也是个法子,不过这个道观要仔细挑的,可莫要再出了什么纰漏。”
“不会,必定是挑个知根就底的。”任太太又带有踌躇之色地问,“只是十娘下个月就要及笄了……”
任老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风口浪尖上的,如何办得及笄礼?反正也不议亲,过个两年再说吧。”
任太太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那按老爷的意思办。”
任老爷顿了顿道:“你从平江府运来了不少粮食?”
“老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任太太的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心中突然有了种不好的说预感。
任老爷的手指敲着桌面道:“不拘多少,你准备好都捐了吧。”
任太太身体一颤,若非坐在椅中差点就要摔倒在地,连立在厢房外的蒋嬷嬷也是惊得脑子半晌空白,任太太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老爷,你要把粮都捐了?”
“晋国公今天在朝上已经把自己从各处买来的粮都捐了出去,整整五万贯的米粮!”
“可是咱们怎么能跟晋国公比……”
“糊涂!”任老爷喝斥道,“晋国公都把粮捐了,你还敢私下里卖粮,你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当初这粮可是跟着晋国公府买的。”任太太哑声道。
“所以现在也要跟着晋国公府把粮捐了。”任老爷沉声道,“损失几个钱财,那都是小事。但这事上若是办差了,那就是丢官破家的大事,此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等任老爷走了,蒋嬷嬷进了屋见任太太靠在椅子上半天不言语,片刻之后竟然发出了阵阵的低笑声,蒋嬷嬷背脊一阵发凉,硬着头皮道:“太太,你且宽宽心,咱们还会想到其它办法的。”
“办法,还用想什么办法……”任太太拿起碗喝了一口茶汤,然后用帕子轻拭了下嘴角悠悠地道,“这就是我们最好的办法。”
自从任荟蔚不知礼数,轻浮孟浪的名声传出来,芳香园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偶尔有声音,也是各处的管事来问她们借人,先是粗使婆子走了,而后粗使丫头也走了。
任荟蔚漫步在芳香园内,这跟当初的玫瑰园何其相似。
鸣翠走出来将披风给她披上,扫视了一圈园内:“小娘子,这任八娘就不值得同情!她出了那么大个洋相,没有人提,倒是全把污水泼在了小娘子的身上。”
“你也以为我是为她出头?不,你弄错了,我是为自己。”任荟蔚看着园中欲渐碧绿的虎皮草,“我就是看她们不顺眼而已。”
鸣翠摇了摇头,眼神略带了些忧虑之色。任太太看着对芳香园不闻不问,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十娘的及笄礼就要到了,官户的小娘子,要办了及笄礼才有人议亲,这即是规矩也是体面。
“你不必担心,在我没有查清真相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任府的,所以有没有及笄礼并不重要。”任荟蔚没有回头,却仿佛猜到鸣翠心中所想。
鸣翠也知道任荟蔚的目的是要查到害她之人,可是查到真相之后呢,她仍然要身为一个女子而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有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她才会充满了担忧。
“你去把竹香跟竹画都叫来吧。”任荟蔚突然开口道。
鸣翠不解其意,但很快将竹香跟竹画都叫了来,园子里没了粗使婆子跟使女,有很多杂活都需要她们去做,任荟蔚微微笑道:“大家都走了,怎么你们还留在芳香园?”
竹画跟竹香对视了一眼,任荟蔚笑道:“说实话,我就不会怪你们。”
“芳香园能吃饱。”竹画先笑嘻嘻地开口道。
任荟蔚点了点头,却道:“但也有可能吃不了多久就没得吃了,你们就不怕到时出去处境更糟?”
竹香垂头道:“到哪我们都跟着小娘子。”
“到哪儿都跟着。”任荟蔚低头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想起了什么,众人都不解其意,就听任荟蔚又道,“即然你们如此忠心,我身边也有空缺,就不能不提拔你们。喜儿走后我身边空了一个一等使女的位置,这样吧……就由竹香顶上!”
竹画高兴地拉着竹香的手低声道,“这下你就不用害怕林嬷嬷了。”
芳香园破落之后,林嬷嬷又重新将目光盯上了竹香,同屋的竹画深知竹香心里的害怕。竹香虽然不如竹画那般天真地认为,任荟蔚将她升成一等使女,她就真得高枕无忧了,但还是很感激地给任荟蔚行了一礼:“谢过小娘子。”
任荟蔚想了想又道:“索性竹画跟竹勉也都升成一等使女吧。”
竹勉倒还好,二等跟一等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而竹画则是做梦都没想到任荟蔚居然会将她升成一等使女,她能进园子做二等使女还是张嬷嬷看了她娘老子的份,她激动地同手同脚上前给任荟蔚行礼,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小娘子。”倒是将鸣翠她们给逗笑了。
“鸣翠,竹香,竹画,竹勉均为一等使女。”任荟蔚顿了顿笑道,“只是这院里都是一等的使女,所以这活还需要你们去做的。”
竹画拍着胸脯道:“小娘子放心,我们做惯了粗活。”
芳香园晋升使女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府里旁的地方,下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十娘子是怎么想的,这人都要回平江府了,还晋升这院里的使女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想把园子里的人都带走?
太太院里的胖婆子首先讥笑道:“到时太太能留口饭给她吃已经是仁德,她还想带使女走?”
十娘子再坏了名声也还是府里的小娘子,众人可不敢像胖婆子般肆无忌惮,只是有人嘀咕:“这九娘子也才二个一等吧,十娘子有四个一等,这不是都把九娘子给越了过去。”
“就是啊,这谁认哪!”胖婆子嗤笑,“这府上不给发牌子,也不提工钱,她说一等就是一等啊,笑死人了。”
众人都叹息摇头,此刻再也没有人说十娘子是个有福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