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荟蔚默不作声地跟着李衡出了厢房的门,李衡默默地走了一段,才转过头来道:“这种事不是你能掺合的。也许祥瑞之事会传出一二不利于你的谣言,可也远胜于你卷进这种风波之中。我……”他本来想说,我会设法降低此事的不利影响,可是话到嘴边到底也没说出来。
“小公爷,其实那天我看见人影在走廊里晃动时,并没有立刻上前查看。”任荟蔚眼睛望着远处缓缓地道,“因为我吓坏了,然后大病了一场。”
李衡没想到任荟蔚会开口说这个,不禁微有些错愣地道:“那,那你……”
“我的确查找了原因,不过那是病好之后的事。”任荟蔚转过头来,看向李衡,“可能我就是个不信天定的人,一饮一啄都想求个清楚明白,办不到像小公爷这般,做个知其可为,也知其不可为的人吧。”
说完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回了房间,李衡站于原地,沉思了半晌,抬头看着淡阳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任芳菲已经在自己的厢房里张望了好一会儿,她除了被任荟蔚派去找李衡,便一直跟任五娘呆在自己的房中。等到院中任荟蔚与李衡分开,她心里焦急知道结果,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出门朝着东厢房走去,身后的任五娘见了也连忙跟上。
她们在东厢房的门口被两个看门的道姑拦阻下来,又着实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允许进入房内,任五娘小声对任芳菲道:“也不知道十娘在里面跟殿下做什么?”
任芳菲没答理她,一进门就问任荟蔚:“那梁小公爷同意帮忙了吗?”
任荟蔚轻轻摇了摇头,任芳菲脸上顿显失望之色,恨恨地道:“我早就该知道李衡就是那等见死不救的人!”
灵照面色凄然地道:“这都是我的劫难,又哪里能轻易地逃过去,只是连累你们了。”
“真人不必担心,即然内应已除,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任荟蔚直到此刻也只能安慰于她。
灵照已是不抱希望地轻轻摇了摇头:“不如你们离开这里吧,我会跟蓝殿使说,叫他不要透露你们曾经来过清和殿的事,只要无人得知你们曾经来过,就算是谣言起来了,也波及不到你们。”
正惶恐的任五娘眼中顿时就亮了起来,见任荟蔚仍然在低头沉思,她急忙上前拉扯扯她的衣袖:“即然真人都这么说了,我们便不要留在这里打搅真人的清静了。”
“不能走。”
“你说什么?”任五娘有些不可置信地又问了遍。
“我们不能走。”任荟蔚抬起了头,“即使没有内应,但只要我们几人走出清和殿避往他处,那人就会立即知道神像已出了问题。”
任五娘抿了抿唇,不停地给任荟蔚打着眼色:“可是这么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迟早还是会被捅出来的呀。”
她的话音将落,就听门外有内侍的声音问:“洞真宫的女真人可在?”
“来了!”任五娘吓得面色刹白,低声惊呼地道。
灵照稳了稳心神,由保真搀扶着走出门去,门外有个白发的内侍面带笑容地说:“真人,圣人得知你有祥瑞要进献,甚为高兴,令小人过来请真人这就带着祥瑞往前殿,好向万国使臣展示我朝福泽深厚,气运亨天。”
“这位黄门好眼生啊,不知道在哪里当班?”保真感到灵照的微微颤抖,因此上前问话,将灵照掩在了自己的身后。
老内侍面上的笑容微敛:“奴婢是内东门司新上任的勾当,还未有这个荣幸侍奉真人。”
宫内的东门司掌管着宫内大小用度,宫庭宴会亦在他们的权力范围内,颇为有权势,而灵照虽是公主,但母妃却是个获罪的妃子,本人也不得宠,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
保真也知道不该得罪这内侍,但事出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非是我等不相信勾当,只是吉时还未到,我们也没有看到蓝殿使,不敢贸然前往外院,这不合规矩。”
那内侍也不生气,只是微搭着眼帘,声音尖利:“小人是奉了圣人之命而来,真人若不奉诏,倘若让圣人等急了,那可是……会折了这祥瑞,也折了真人的福气。”
保真面上涨得通红,怒道:“你,你说话竟敢如此放肆!”
内侍也不恼,面上似笑非笑地道:“这位仙姑请勿动怒,小人也是实话实说,都是为了真人好,你说是不是?仙姑有这功夫与咱家磨牙,不如快些将祥瑞之物送往前殿的好,不要让圣人等急了。”
任荟蔚有些心惊,那藏于暗处的人反应竟如此迅速,都不用等她们逃离,便猜出了殿内出了问题,提前令洞真宫进献祥瑞。
灵照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她现在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献祥瑞是获罪,献了祥瑞则可能是更大的一桩罪。
保真看着惶恐的灵照眼中露出怜惜之色,灵照自幼在道观出家,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的心目中,灵照不仅仅是她的主子,亦是她的女儿。保真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道:“一切都是贫道的责任……”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被任荟蔚打断了:“保真仙姑!”
那内侍听见保真就要承担责任,眼看此行要大功告成,眸中显出喜色,可是没想到保真的话刚起头就被人打断了,他的眼神便瞥向了任荟蔚:“这位小娘子,真人面前,哪里有你插话的地方?”
他满心以为一个小娘子受到了自己的训斥,必定会惊慌退下,哪知任荟蔚非但不见受到惊吓而是反问道:“不知勾当管着哪些宫务?”
那老内侍冷笑:“今日宴席一应事务都归咱家管,内侍班院大小职务都由官家亲定,莫非你这小小的娘子敢质疑官家不成?”
任荟蔚道:“那勾当就应该在外院仔细料理宴席,服侍宾客,而不是来内院过问祥瑞进献的事情,皇上即然定了班院大小的职务,那便是希望内侍们能各司其职。御厨也做供品,难不成他做了供品,便是接了祭祀之职?勾当即然传了圣人的旨意来,只管离去便是,真人何时进献祥瑞,怎么进献祥瑞,勾当就无权过问了吧。”
保真好似看到了一线生机,立即跟着道:“不错,此事勾当你无权过问!”
那老内侍原本压得灵照等人瑟瑟发抖,却没想到冒出来一位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他脸色阴沉正想开口,门外传来笑声:“鲁勾当,你进了南院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随着说话声,那人从门外便走了进来,正是俊朗的蓝玉。
鲁勾当瞧见了蓝玉,眼皮微抬,阴阳怪气地道:“蓝殿使,咱家是奉了圣人的旨意过来,本以为宣真人进献祥瑞,咱家也可以跟着沾点福气,却没想到这有福的差事倒像是件叫人遭灾惹祸的晦气之事。”他虽然品阶不如蓝玉高,但他自持身后有所倚仗,蓝玉又是玉津园的殿使,可管不着他这个东门司的勾当,因此态度颇为傲慢。
蓝玉含笑道:“鲁勾当是说哪里的话,进献祥瑞当然是件福泽深厚的事情,勾当说话还需小心些,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参你个不敬之罪,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鲁勾当的面色一变,还未作答蓝玉就已经又笑道:“至于祥瑞之事,勾当也无需担心,太常寺早就占卜好了吉时,到时自然会有祥瑞进上,在万国使节的面前,宣我圣朝国运昌隆,恩庇四海。”
“你说的,到时会有祥瑞呈上?!”鲁勾当追问了一句。
蓝玉笑着颔首:“我说的。”
鲁勾当一时无话可说,只得从齿中挤出一句:“那便好。”他说完了转身离去,只是想到方才若不是任荟蔚阻止,保真只怕已自招了,到时蓝玉就算有插翅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他想到自己功亏一篑,不由转头瞧了眼任荟蔚,昏浊的眼中似淬了毒般。
任荟蔚只低垂下头,倒将她身后的任五娘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灵照看着蓝玉,眼里又似有了亮光,她期期艾艾地道:“蓝殿使,不瞒你,祥瑞已经毁了,进献不得……”
哪知蓝玉点头笑道:“我已知此事。”
灵照脸上露出吃惊之色:“那方才你怎可轻易答应鲁勾当?”
蓝玉笑了笑:“方才梁小公爷已经都同我说过了,你们不是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吗?梁小公爷让我来此一趟,跟各位真人说一声,到时他会说服圣人前往祈福殿接受祥瑞,还请真人们早做准备。”
他此话一出,原本灰扑扑的女道姑们脸上都显出了惊喜之色,仿佛死里逃生,不少人双手相握,喜极而泣。
北院皇后端坐于高阶之上,她的下面是各省的大臣,再下面则是武比中的勇士们,他们来回穿梭,马蹄阵踏,甚嚣于尘上。
她的心里非常明白,那些坐在她下方,在场外观赛的大臣们,心里面有着跟场内比赛的男人一样的欲望,他们想要一较高下,跟她这个皇后一较高下,甚至想要令她屈服。
比赛很热闹,皇后的心思却飘得很远,嘴角似有若无地浮现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