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沈罗浮2020-07-07 09:533,601

  任芳苓直到上了马车,脸上的笑容才渐渐隐去:“十娘平日里倒是隐藏得好,没想到一到了这种场合就形迹毕露,比八娘还要放肆。今天连温婉县主的面子都不给,更是让晋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丁茹娘下不了台。”

  任太太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闭目反问道:“那该如何办呢?”

  任芳苓道:“这前面有个任七娘,后面又出了个任十娘,倘若咱们府上什么也不做,怕是这些贵女都会以为我们府上就是个没规矩的地方。如今也过了冬,天气欲暖渐暖和,不如先让十娘到庄子住一阵子,即算是警告,也让她反思一下,不要往后再闯出些什么更大的祸事出来。”

  任太太沉思不语,像是在认真思考任芳苓的话。

  任芳苓紧握的拳头这才松开来,自从十娘回来,她就隐隐地感受到了压力。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嫉妒这个病体孱弱的十娘,而当今天十娘站立到偏殿中央的时候,她感到那种嫉妒上升到了顶峰,如同有万种蛆虫在啮咬她的内心,仿佛让她又看见了当初的任七娘,令任芳苓忍无可忍。

  她迫切地想要看见任十娘跌落到谷底,而只有这样似乎才能让她不会狰狞,会心平气和下来又重复成为那个庄重贤淑的任九娘。

  只要母亲听从她的建议,将任十娘送到庄子上,也许她就可以……做一些其它的安排,即能消除她的心魔,或许还能在宋府不见了的那笔财产上有意外的惊喜。

  任芳苓靠在马车壁上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

  万国宴结束后,晋国公出了祈福殿,刚下得台阶,便看见礼宾周副使向着面色不好的哥哥周大官匆匆走去。兄弟俩的神情都有些茫然跟惶惑,晋国公面上带着浅笑点头示意,而后接着向下走去。

  前方另有心腹官员在等候,他上前低声道:“国公爷,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全力支持圣人了。”晋国公朝天拱了下手。

  心腹官员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国公爷,你不是说圣人上位的可能颇小,寇丞相不支持她,冯枢密使跟曹枢密使也不支持她,宫内周大官更是反对圣人,咱们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吗?”

  “但从今天起,一切就会有所不同。”晋国公脸上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笑。

  心腹官员脸上依旧有迟疑之色:“可是之前咱们因为灾粮之事,已然将圣人给得罪了。”

  晋国公道:“此事我早有成算,将所有运往京城的米粮都献给圣人吧。”

  “所有?!”心腹官员吃了一惊。

  “圣人开了常平仓放粮,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庭依然会缺粮。只要我们将粮全部无偿贡献出来,解了圣人的燃眉之急,之前的屯粮之举便是有功而无过。”

  心腹官员钦佩地道:“国公爷目光如炬,思虑周全!”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代价……”

  晋国公不以为然地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嘛。”

  明仁殿,匝地的黄绫帷坠,蟠龙金鼎燃着沉香,殿阁其实并不大,细细地听去,还能听见殿墙外商贩的叫卖声,只是袅袅的香烟散开来,那殿阁便似被拉得深远了。

  使女为皇后脱去了公服,换上轻便的常服,选侍苏桐进来轻声道:“皇后娘娘,雷老公来了。”

  “让他进来吧。”

  雷允恭踏着细碎的脚步走了进来,接过小黄门端进来的茶汤恭敬地放在皇后旁的几边,细声地道:“娘娘,今日祈福殿天神下凡来贺,此等神迹足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这要让大学士们好好地做一两篇文章出来,也好让世人皆知娘娘的威仪。”

  皇后淡淡地笑了笑:“这几年连着天降神书,泰山封禅,册封玉帝,那桩祥瑞又不是惊世骇俗的?!只是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神迹多了也就是个笑话,我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她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皇帝,雷允恭可不敢接这话,他又捧起茶碗给皇后递上:“无论如何,小人今日在长春殿外见了昭宣使,他主动向我打了个招呼,我同周大官共事多年,还没有得过这么大的脸面。“

  皇后微笑着拿起茶碗来:“今日灵照确可居首功。”

  雷允恭立即笑道:“圣人厚福,即是公主之福。”

  皇后瞧着雷允恭的白圆脸笑而不语,直笑到雷允恭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只得弯腰垂头,她方才淡淡地道:“你可听过农人背米过河的故事?”

  “小人孤陋寡闻。”雷允恭躬身赔笑道。

  皇后笑着说:“有一农人去林子里打柴,捡到了一袋米,他欣喜若狂地背着它往家去。回家的路上有一条河,河水湍急,米袋又过于沉重,因此入河的农夫先是不得不把柴禾丢了,然后又丢了手中的柴刀,你觉得这个农夫最后会怎样?”

  雷允恭不知皇后是何意思,试探地问:“这河流湍急,小人想这农人最后也不得不把米给丢了?”

  “他因为心痛损失掉的柴与刀,怎么也不肯再丢掉背上的米袋,因此走至河中心的时候,被水流给冲走了。”皇后放下茶碗道,“杜贵妃于灵照来说就是那袋米。趁着她还没有丢掉手中的柴与刀,就不要去碰那袋米了。”

  雷允恭只觉得脖项处冒着丝丝寒气,慌忙跪下道:“小人明白了。”

  “灵照有功不可不赏,这样吧,她住在洞真宫也不再合适了,另行为她修筑新的道观吧,钱数就从我的内库中划拨,务必要妥贴精致。”

  雷允恭连忙道:“小人遵命。”

  常侍苏侗看着他弯腰倒退出去的身影,才抬步进了殿阁,笑道:“娘娘,雷老公这又怎么了?”

  皇后将未饮过的温碗搁在一旁,半闭着眼睛歪在软榻上:“他就喜欢揽事,也不看看有些事是不是他能管的。”

  苏侗上前轻柔地给她揉着肩:“娘娘,雷老公虽然有些老糊涂,不过他待娘娘是忠诚不二的。”

  “他也就这点长处了。”皇后长叹着回了这句,那声音慢悠悠的似博山炉里的香烟,渐缓,渐冷,消散于空中。

  任府的众人这一天下来都是万分的疲倦,任芳菲与任五娘坐在马车里更是早早闭眼斜靠着车壁睡了过去,任荟蔚静静地看着因为马车摇晃而时不时掀动的帘子。等马车停了,使女们掀帘摆凳,她们才强打着精神起身下车,然后发现先行下车的任太太还在院内站着。

  初春的气节,依旧是廊檐昼短,因此任府的马车转回的时候,天色已暗,此刻欲发显得任太太面色阴沉,吓得任五娘与任芳菲都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任太太等她们三人都下了车方才开口道:“五娘,家中仅有海棠园现在还空置着,但它是客房,又在外院,不如你就到紫竹园,跟三娘一起住吧。”

  任五娘听说要跟三娘挤同个园子略有些不大情愿,但想到自己能留在京城,心中复又一喜,连带着身上的疲倦都消去了不少,蹲身甜美地笑道:“我都听婶娘的。”

  任芳菲见任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她,不由心下胆怯,可是想到自己今日白白让人羞辱,顿时又感到委屈万分,却听任太太叹息着说:“咱们虽也非小门小户,但跟公候比起来,却也是算不得什么。今天之事未能为你讨个公道,你心里不要怪母亲。”

  听见任太太向她道歉,任芳菲吃惊地抬起眼睛,她与府上的众小娘子皆不同,是真正在任太太膝下长大的,甚至比任九娘陪任太太的时间都多。长久以来她都颇得任太太与任老爷的宠爱,因此她对任太太其实是有些真感情的,只是后面怨恨任太太想将她嫁给一个太监。

  如今听任太太居然向她致歉,瞬时内心好的记忆又被勾起,任芳菲感动地泪水涟涟上前拉住任太太:“是八娘顽劣,让母亲操心了。”

  任太太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回去早点休息吧,睡一觉,便什么事都忘了。你不是一向如此?!”

  任芳菲带泪而笑,蹲身向任太太行了一礼:“那八娘就先告退了。”

  任荟蔚侧头看了一眼任芳菲喜极而泣的模样,眸子在夜色中欲显黝黑,任太太转头看向了她便皱眉沉声道:“十娘,你可知今日你错在哪里?”

  “十娘不知。”任荟蔚平静地回道。

  任芳菲本来要走了,但见任太太发难任荟蔚,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先扬长而去。

  旁边的任五娘插嘴道:“十娘,我早就想说你了,这丁茹娘虽然可气了一点,但她是谁,她是晋国公兄弟府上的女儿。那是近支嫡系,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晋国公府,你竟然还真得跑上去改她的画,你以为满座的小娘子就你懂画?给你那百花图,那是温婉县主宽厚给你下个台阶,你不要画就算了,还给人在画上提诗了!你的诗是能添到人县主画上的吗?!”她竖起两根手指,“你这两笔得罪了两个贵女,还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家。”

  她一口气说完笑着问任太太:“婶娘,五娘说得有没有道理?”

  任太太叹道:“难为你刚到京城,便能想得如此通透,十娘你可听明白了?”

  任荟蔚微垂眼帘,语气依旧平缓地道:“十娘方才不知,听五姐说了,似有些所悟。”

  任太太瞧了她好一会儿没有言语,整个下院静得能听见隔空而来的树叶瑟瑟之声,半晌后她才道:“即是还没有全明白,那这几日便在房内细细地想一想吧。”

  “是。”任荟蔚躬身答道。

  任太太又瞧了她一眼,这才带着竹翠走了。

  任五娘对任太太这般轻描淡写处置任荟蔚有些不解,但是天色已晚,下院尤其寒凉,她见任荟蔚与任芳菲都走了,连忙也带着自家的使女跟上。几人无声地在抄手游廊里穿行,谁也没说话,任五娘刚刚在任太太的面前给任荟蔚使过绊子,也不好意思多话。

  行到一半,任荟蔚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花园的一角问:“五娘,这廊下摆放的花,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继续阅读:第九十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天禧美人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