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这是借着任芳蔼在震慑她们这些小娘子,让她们胆寒,生不起,也不敢生起跟她反抗的念头。任荟蔚的心中感到了怒火,但她没有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转脸见鸣翠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任芳菲好似不耐烦地掀帘道:“母亲,即然三姐都打扮好了,您就让她去吧!今日玉津园里这么多小娘子,谁又能认得她?!”
任芳蔼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这么一说忍不住就落了泪。
任芳苓也稍作犹豫地开口:“母亲,圣人的宴会实在难得,况且今天宾客如云……”
“荒唐!”任太太打断了她喝斥道,“这哪里是能瞒得住的,到时候万一被人指出来,即便圣人宽仁不介意,你们几个的脸面往哪里放?”
任五娘也在旁边为难地看着任芳蔼小声劝道:“是啊,三娘,这不合规矩,你就别让婶娘为难了。”
任太太瞧着任芳蔼叹气道:“不是我为难你,只是你要知道当母亲的也有不得已之处。你是做姐姐的,该知道里面的轻重,妹妹们不懂事偏袒你,你倘若也这般胡思乱想,那就要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失望了。”
她说到最后那语调已经变重了,任芳蔼嗫喃地道:“三娘听从母亲的安排。”
任太太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那回去吧。”
等任太太打发走了任芳蔼,剩下的人也都上了马车。
任府统共两辆车子,也就没法将小娘子们按嫡庶安排,任太太带着任芳苓做在前面的华盖车中,任荟蔚则跟任芳菲,任五娘坐一辆车子。若是换了过去,任太太必定会让任荟蔚与任芳苓与她坐同辆马车,这样即不落人闲话,又避免了任芳苓受姐妹的孤立。
但今时却不同往日,一来任十娘在她的心目中,始终是那个病病歪歪,被她讹诈,却懦弱不敢吱声的十娘,远没有任七娘在她眼中重要;二来今天宫里的宴会,宾客们都是地位最尊贵的那些人,任太太也想要借此烘托出任芳苓在任府内的独一无二的地位。
“凭什么她坐前面去?”任芳苓不满地摆弄着她的华裙,免得被这辆普通的马车给弄脏了。
任五娘则叹着气说:“人家是嫡女,这就是嫡庶有别了。”
任芳菲的眼神在任荟蔚脸上转了一圈:“嫡庶有别?这嫡女的金子是自个儿贴在脸上的吧,这儿还有一个元配生的正经嫡娘子呢”
任五娘连忙“嘘”了几声,亲昵地对任芳菲道:“好八娘,快别乱说,你可别连累我们。”
她刚才站在任太太一边,现在离了任太太便好似又成了她们的人,玲珑的颇为刻意,任荟蔚心中不禁叹气,转头挑帘去看外面的景色。
春节连着上元节,这一连串的节日,把京城的热闹拉得蔓延不绝,各式的青幡旗子在风中飘摇,人声鼎沸,摩肩擦踵,车子往往要走走停停。
除了脂粉金饰店,沿路还有各式的布店与成衣铺子,绸缎直接堆在了店外的平板上,在初阳的照拂下,似生出了五光十色的氤氲来。
“原本我在平江府想着,这京都再繁华又能繁华到哪里去,难不成比平江府好上十倍不成,现在看来竟然是十倍都不止。”任五娘无限感叹地道。
柳阴笼于四岸,莲香远飘十里的玉津园,就座落于南薰门外,但马车却没有从南熏门出,而是绕了个圈从东南门出城。此刻刚刚初春,官道边残留在树上的叶子枯槁里带了点霜染的绛色,风一吹,便似花红满卷横过千林。
任五娘将头仲出了马车,回望了一下身后的城墙:“门真多。”
“京城的门不但多,还有一个专门给猪走的门呢。”任芳菲悠悠地笑道。
“专门给猪走?”任五娘摇头不肯信,“你哄我吧,我不信。”
任荟蔚微笑道:“八姐说得没错,正对着皇宫的南熏门就是人走不得,但猪能走。”
任五娘讶异地不行,道:“凭什么猪能走,人走不得?”
“别人走不了,你定当走得了!”任芳菲说到这里自己先“噗嗤”笑出了声,任五娘立即扑上去不依不饶,与任芳菲打成一团。
任府走得不算迟,但到了玉津园外,车道上已经是马车连着马车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但排队的马车旁却又空着一条道,时不时地有马车畅通无阻地通过。这些马车往往装饰着华丽的顶帷,气势不凡。
“那些马车里都坐得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们就不用排队啊?”任五娘好奇地问道。
任芳菲鄙夷地道:“那些都是郡王国公府里的人,她们是我们能比的吗?”
“这些都是那些郡王国公府的马车啊。”任五娘看了眼如蚁爬般的队伍叹了口气,便眼热地转向了窗外。
她说着头就更往外面伸了点,恰巧有一辆马车经过,那辆华盖车前还有几个骑士开道,当前的骑士穿着剪裁得当的马服,脚上是乌皮面官靴,玄衣黑马,气势逼人,由于任五娘整个头都探到了马车外,他像是转头轻瞥了她一眼。
任五娘只觉得脑海里“嗡”得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除了刚才那男子的侧面,其它都没了。因此当任芳菲瞧见任五娘整个头都露在了外面,不由伸手打了她后脑勺一下,任五娘猝不及防,就“啊”的大叫了一声。
等她惊觉失礼,连忙缩回了头捂住了嘴巴。
任芳菲不满地看着她道:“你要看,悄悄掀一个帘角就是了,把头伸出去,你想连累了我们的闺誉啊?!”
任荟蔚听她说闺誉二字忍不住笑出声,任芳菲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你笑什么?”
“闲着无聊。”任荟蔚淡淡地道。
任芳菲见她的嘴角隐有笑意,忍不住扑上去道:“你,你这个坏东西,我就知道你在笑话我。”
那边李衡身边的陈澹泊则将头转过去看了眼身后那辆马车的车夫,然后对李衡道:“衡哥,那是任府的马车。”
李衡转过头去也看了眼身后渐渐远离的任府马车,陈澹泊又嗤笑道:“你说任府是怎么教养家中的女子,怎么一个二个,都像是花痴那样,一点都不懂礼数。”
“在背地里随便说人家小娘子的教养,你的教养呢?”李衡收回视线道。
陈澹泊有些不服气,但终究是低垂下头,李衡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冷的表情稍缓道:“你看谁不顺眼,未必就是对方如何不堪,只不过……你跟她不是一类人,而她……没有掩饰罢了。”
“衡哥。”陈澹泊略有些吃惊地抬头,眼中也不乏困惑,但是李衡已经驰马进了玉津园。
玉津园开着两处门,男子由正门而入,而女子们则由东南角的偏门而入,进去之后隔着湖恰巧将男女宾客分开。
皇家园林占地极广,可谓百亭千榭,翠柳成林,因此虽然皇后同时宴客使臣及京城五品之上的官员家眷,园林仍然不显得拥挤,倒是林中分柳素手千千,锦绣裙衫轻漫如花飞舞,颇为风光旖旎。
命妇及其小娘子都是根据其品阶由外而内入席,任府众人随着一位内侍进了一处亭阁,此处虽然不是正殿,但布置的也很雅致,阁中的宾客也都是些跟他们差不多的门第。
任太太刚想上前打招呼,突然间又来了一个大监,他微笑道:“任夫人,请移驾扶玉殿吧。”
“您是……”扶玉殿是玉津园的正殿,会在那里参加宴会都要是荣昌大长公主这般的身份与地位,因此任太太有些惊愣地看着这个大监。
那大监容貌颇为俊雅,听了也不恼任太太对他质疑,只含笑道:“我是扶玉殿使蓝玉,任夫人请吧,这是圣人的意思。”
任太太一向镇定,此刻都有些慌乱,手颤微微地扶了下鬓发,就跟在了那大监的身后前往扶玉殿。任荟蔚也有些讶异,太太的品级若不是瞧任老爷的面子都够不上参宴的标准,何以皇后会特意让这个大监来带她们去正殿。
等走了一段路,任太太才算稍许镇定了下来,有礼地问道:“有劳大监了。”
那个大监从容回道:“遵命行事,任太太不必客气。”他的态度即不算疏离,亦不算恭谦,令人一时无法从他的态度中瞧出端倪。
扶玉殿阁是建在高十数丈的云台之上,下面的台阶均由汉白玉所筑而成,因此才名为扶玉,是玉津园最高的殿阁之一。
瞧见这高耸巍峨的殿阁,任太太回过头来用警告的眼神瞧了眼她们,这才提裙跟在蓝殿使后面拾阶而上。等他们掀开了布帘进入了殿内,一股热浪便迎面而来。
扶玉殿下面修有地龙,因此整个殿内不见碳盆,却是温暖如春。殿内的女宾客也都衣衫轻薄,任府的众人也都脱去了外面所裹的厚实的大氅与披风,。
几名宫女过来接过她们的外衫,那位蓝殿使等她们屏风后出来,才上前对任太太微笑着说:“任夫人可跟我先去给荣昌长公主殿下及其他几位夫人见礼,而小娘子们可前去扶玉的偏殿同其他小娘子一起品茶鉴画。”
扶玉殿里大概随便一位夫人也要比任太太的品衔高出几级,更别说荣昌长公主也在,任太太哪里敢怠慢,她仅用眼睛示意任芳苓跟上,两人便随着蓝殿使朝着里殿走去了。
剩下的任府小娘子也心知肚明,不会跟上去不识趣地非要给那位尊贵的荣昌公主请安见礼。
任五娘的心情激动不已,方才忍着没开口说话,等那位蓝殿使带着任太太去给公主见礼,她才急忙打听:“荣昌长公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