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芳菲白了她一眼：“荣昌长公主是谁，当然就是长公主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这长公主是何方人物，让婶娘这么紧张？”
任芳菲当然要比任五娘这个刚从平江府上来的人要有见识，见任五娘虚心请教，便心情好地给她解惑：“这荣昌长公主是最受皇上喜爱的胞妹，她的要求听说皇上从来没有驳回过，同时她也是京都里所有贵妇们贤良淑德的楷模。她要是夸你一句，你在京城里就会成为人人追捧的女子，要是……她瞧不上你，说你一句不中听的话，那么你在京城里也就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任荟蔚听着任芳菲的话，眼望着深深的殿内，眼前浮现过很多的画面。荣昌长公主对曾经的任荟蔚岂止是瞧不上，简直是深恶痛绝，谁让她竟敢肖想她的儿子呢。
在荣昌的眼里，她有着商户出身的母亲，便已是身份卑微，竟还敢爱慕李衡，那简直就是不守女德，不知廉耻的事情。
因为她的爱，侮辱了李衡。
任芳菲好像也想起了什么，她长叹了一声：“当年七娘……”她话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边上这位任七娘的嫡亲妹妹，因此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
“任七娘怎么了？”任五娘诧异地问，他们远在平江府，只知道七娘嫁人才一年就身故了，前因后果并不了解。
任芳菲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她罢了。”
“哦。那岂不是寻常的女子只要得了荣昌长公主的一句夸，就立刻麻雀变凤凰了啊？”任五娘对任七娘的事也只是随便一问，任芳菲不愿意多讲，她也不强求，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哪有那么容易……”任芳菲边跟任五娘闲聊边往偏殿走去，任荟蔚则沉默地跟在她们后面。
偏殿里很是热闹，小娘子们都在品茶，而殿正中却有位女子，她手中拿着笔，身前搁着副画，远远地瞧去像是副仕女图。
满殿的小娘子，任荟蔚一眼便瞧见了坐于上首的巧游县主。她不再是男子的打扮，而是换了女子的衣着，颜色是颇为夺目的樱草色，头发也是用一只金冠束了起来，手中拿着柄素白的象牙扇，这么张扬的装扮，在巧游县主穿来却有些洒脱。
而位于她右手的女子坐着的，是位脸蛋微圆身穿鸭卵青缂金丝褙子的小娘子，长得颇为清秀可爱，但任荟蔚却知道这个女子的脾气可不像外表那么叫人亲近。而她就是荣昌的嫡女，李衡的胞妹温婉县主。
看见她们进来，那些殿内的小娘子们都移过了目光，眼中即有好奇也有打量，等看见了任芳菲身上的孔雀衣，眼神就变得颇为玩味了起来。巧游县主含笑着朝任荟蔚的方向微微吟了下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而温婉则由始至终都没有朝她们侧过目。
任荟蔚捡了处空置的座位径直地走了过去，任芳菲平日里刁蛮，但在这种境况也只敢低头跟在任荟蔚的身后，三人就在那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画画的小娘子是谁啊？”任五娘瞧着殿中那位同样穿妃红色孺裙的小娘子轻声问道。
任芳菲略为犹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她是晋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丁茹娘，在京里很有才名，尤擅画观音图。”
“哦，原来也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啊。”任五娘不甚了了地随口应声道。
晋国公是新封的爵位，丁茹娘是晋国公二弟的长女，所以严格来说可不算是晋国公府的小娘子，但这些话任芳菲也就懒得跟任五娘详加解释了，只撇了一下嘴。
场中的丁茹娘将笔搁下，在使女们手捧的花水中清洗了自己的手，用白色的丝帕擦好手，才盈盈地站起身来。
“怨不得是国公府的小娘子，通身的贵气。”任五娘瞧着丁茹娘的背影感叹着道。
等那小娘子站直了转过身，任五娘这才看清她的容貌，没想到举止如此贵气的女子，脸竟然长得如此平凡，淡眼疏眉，整张脸都乏善可陈，她不禁轻声“啊”了一声。
任五娘声音不大，但丁茹娘的耳朵却似乎好得很，立刻就将目光转向她们这个角落，待见到任五娘身上穿得湘妃色的衣衫，她脸上的表情虽然平平，但眼神却流露出不悦之色。
“这位是哪府的小娘子，莫非对我的观音画，有什么见解？”丁茹娘开口问，她的声音同她的面貌一般，平直而倨傲。
偏殿中的小娘子都转过脸来看她们，眼里的神情各有不同，任五娘张嘴结舌，她确实识得几个字，但哪里懂什么书画，更别说对别人的画作出见解了。她吓得脸色刹白，只得求救般地看向任芳菲，丁茹娘的目光也就跟着转向了任芳菲。
任芳菲即便想给任五娘解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别说她也从不在书画上下过多大的功夫，即便是确有几分真才，那也不敢得罪丁茹娘啊！她眼见任五娘将火烧到了她的身上，心中是又急又恼，下意识地转头瞥向任荟蔚。
这个时候却响起了清脆而带有笑意的声音：“芳苓来了，过来坐吧。”
任芳苓原本跟着任太太去见荣昌长公主，谁知长公主只是受了一礼，便让她也去偏殿里，根本就没给她亲近的机会。任芳苓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任五娘像似得罪了丁茹娘，她心中别提多恼怒任五娘的不知趣了。
丁茹娘长得平凡，便格外看重才学，她平日里结交一帮贵女，时不时地开一些诗宴画宴，还弄了个评鉴会，常对京里的女子评头论足一番。她若是只论才学诗画也就罢了，偏偏她为人刻板，平日里言行都以荣昌公主为榜样，时不时还要点评下闺阁女子的言行，简直就是个小荣昌。可她的嘴巴比荣昌要刻薄多了，每每谁让她刻薄一句，明日里大名就能传遍整个贵女圈，叫人不寒而栗。
任芳苓原本想悄悄地退出去，可却仍是被巧游县主看见了，她只得硬着头皮，面带浅笑地走了进去，也没去管坐在角落里的姐妹，依着巧游县主坐到了她的身边。
丁茹娘当然看见了任芳苓，但她自许公正，任芳苓虽也是任府之人，但品行已经得到了她们的认可，她便不会去为难于她。因此丁茹娘只管用眼睛来回看着角落里的任府三人，尤其是她看着不太顺眼的那二位。
任五娘只管低头拧着帕子，像只缩头的鹌鹑，而任荟蔚也只是微垂着眼帘品茶，像是没听见丁茹娘的发问，任芳菲只好起身笑着回答：“我家五娘不是对丁小娘子的画有什么意见，是，是方才我不心踩到了她的脚。”
丁茹娘脸上不见什么笑意，淡淡地道：“哦，这么大的殿阁，你的脚都没处搁吗？女子的脚还是拢在裙裾里更妥当些。”
底下的人听了，不少小娘子便掩嘴轻笑出声，任芳菲的面色涨得通红，她方才说那番话已经是很委屈求全，没想到丁茹娘仍然得理不饶人，言语尖刻，这分明就是在讥讽她不安份。
“你……”任芳菲刚脱口说了一个字，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拉，竟又坐回了原位，她转过脸，见狠狠拉她坐下的人是任荟蔚。
任芳菲生气地压低声音道：“好啊，任十娘，你不是挺行的吗？现在怎么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任荟蔚手捧着茶碗轻声问：“你要在大殿里跟丁茹娘吵吗？别忘了正殿里有荣昌公主在，圣人也会随时驾临，你莫非也想做那个……不知死活的“任七娘”不成？”
任芳菲顿时像泄了气的球，闭上了嘴恨恨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起来。
丁茹娘羞侮了一番任芳菲便也就懒得理会她们，只管让其他小娘子上前品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有好的意见，大家必定要不吝赐教，若是确有真知灼见，我便将自己收藏的一副北冥真人的百花图赠于她。”
她说着让旁边的宫女又支了个画架出来，将百花图展开，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殿里顿时传出惊诧之声，北冥真人其实就是已故的梁小公夫人陈澹雅的雅号，当年京城的女子诗画会其实就是由她开始的，而后才到了丁茹娘的手里。
不过丁茹娘确实是在画技上下过一番功夫，这副观音像倒也画得形神具备，落笔不凡。小娘子们绕着两幅画转了不少圈，都是赞叹不已。
任芳苓也上前拿起笔仔细瞧了瞧图，又将笔搁下叹道：“这观士音像倒让我想起曹植笔下的洛神，翩若惊鸿，荣曜秋菊，灼若芙蕖出渌波。单论这风姿已经是无人能及，你要我给洛神改颜，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笔。”她说罢又无比遗憾地瞧了一眼旁边百花图，“可惜了，只能看着过眼瘾。……”
丁茹娘瞧了一眼任芳苓，端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之色，但又似不满任芳苓的比喻，轻淡地道：“观士音庄严华贵，岂是轻浮的洛神能比的。”
任芳苓一番吹捧，还被丁茹娘驳了回来，不禁有些丢脸，只得脸上微泛着红色退了下去，任荟蔚不去管殿内的小娘子如何对丁茹娘自吹自擂，她只管喝茶，任五娘与任芳菲经了刚才的那遭，也有点恹恹地不敢凑上前去。
满殿的赞誉声，令丁茹娘干瘦乏味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最后温婉道：“茹娘，我都说了这是你最好的一幅画，这幅画只怕拿到书画院去，那些画院贡生也要甘拜下风。你非说有不妥之处，瞧见了吧，就没人能改一笔。”
丁茹娘脸带红晕地道：“还不是大家抬爱，知道我舍不得这百花图，怕拿了我的心爱之物，回头我还找上门去。”
说得满堂娇笑声此起彼伏，任荟蔚不着痕迹地掩嘴打了个哈欠。任五娘拉长了脖子，却始终没法瞧清楚场中热议中的两副画，不由面上露出悻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