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照斜靠在榻上神情恹恹地道：“我还不够知情识趣吗？我的母亲虽是犯事的嫔妃，但我总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保真你也莫要太过小心了。”
进了偏房，任五娘有些讪讪然地道：“这些贵人就是喜怒无常，怪不得老人都说伴君如伴虎。”
任芳菲忍不住瞪了任五娘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面前的又是什么人？！这里是皇室园林，你面前的皇室的贵女，你把什么乡下听来的腌臜之事也敢拿来乱说，你想害死我们啊？！”
任五娘见过的身份最尊贵的小娘子也就是主薄家的千金，她见灵照比之那个装模作样的主薄小娘子要和气万分，便以为越尊贵的人越是讲仁厚，又见灵照喜欢听外面的趣事，便想投其所好，一时就忘了形。
她在家里常听任大太太说起京里的这位任太太是个面甜心苦的主，早就对任太太存了几分畏惧，此刻见任芳菲大发雷霆，心中害怕她回去跟任太太告状，任太太便有了借口将她送回平江府去，连忙拉着任芳菲的手低声告饶：“好八娘，你知道五姐就是庄子里养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提点我，我以后都听你的。”
任芳菲向来吃软不吃硬，又是爆竹筒的脾气，见任五娘俯低声求饶，这气便立时消七八了，又想起自己遭丁茹娘她们欺负羞辱的事，倒是起了几分与任五娘同仇敌忾的心。
她恨声道：“这些贵女可不是仗着家中父兄的爵位，便高高在上，随意践踏别人。倘若把咱们平等的放在一处，她们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任五娘见任芳菲松了口气，却是不敢接她的话，转眼去瞧任荟蔚：“十娘，你怎么不说话。”
任芳菲见任荟蔚一直在看窗外，不禁也道：“十娘，你开窗看什么，这屋里的热气都叫你放跑了。”
任荟蔚也不回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引起了另两个人的好奇心，她们都凑到窗边，见门外不少道姑进进出出，像似甚为忙碌。
“这有什么好看的？”任芳菲不解，“不过是一些道姑罢了。”
“你觉得这些道姑是来做什么的？”任荟蔚问道。
“自然是来伺候那位灵照真人的呀。”任五娘抢着答道。
“灵照跟前伺候的是那位叫保真的中年女道姑，前后几次送水送点心也都是同一位道姑，这统共就两位，可是这里最少也有十来位的女道姑，她们都是来干什么的？”
“许是真人喜欢清静，不过她是贵人，应有的随从却是不会少的。”任五娘猜测道。
任芳菲不以为意地道：“你管她们是在这儿做什么的呢，反正与我们无关。”
任荟蔚眼望着刚离开那间屋子的女道姑，她的嘴唇微微发紫，显得极为寒冷，像是那间屋中并没有任何取暖的碳盆，而她身上穿得又是单薄的名贵寺绫，样式与灵照颇为接近，可见今日必定会有仪式需要用到她们。
她再次望了眼那间房屋，才轻轻地关上了窗户，隔了片刻，有道姑进来送来点心，还是那个在灵照屋里侍奉茶水的年轻小道姑。
“真人说了，各位小娘子要是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那位道姑彬彬有礼地道。
任五娘连声道不敢，她可算明白了，这些贵人再客气也不能当真，随时都会翻脸的。
任荟蔚却笑了笑问：“不知真人怎么称呼？”
年轻的道姑连忙应声说不敢，然后道：“各位小娘子叫我守贞即可。”
“守贞法师，我看你忙来忙去，为什么那间屋子的道姑不帮忙呢？”任芳菲刚刚被任荟蔚反问过，心中也存了点好奇。
守贞也不过十三四岁，听见问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们都是过来呈进福瑞的洞真宫女真人。”
任荟蔚心中一动，皇后新掌大权，却四面楚歌，连过去一直听命于她的晋国公府等人也都是摇摆不定，想要弄个吉瑞其实并不那么顺当。而洞真宫与瑶华宫都是皇室女人出家修道的道观，也是惩罚皇室女人的地方。那些女人的命运是实实在在摆布在皇后的手里的，而其中洞真宫相对要更低调些，比起瑶华宫，安排她们来呈献祥瑞确实更合适。
只是不知道她们弄得祥瑞是什么，连生个碳盆都不敢，任荟蔚心中想道。
“守贞。”外面传来了保真的声音。
守贞慌忙应着退了出去，任荟蔚听见了院子里保真压低了声音的训斥声，而后便听见两人向着灵照的上屋走去了。显然守贞在屋里多说了两句话，让保真喝斥了。
这个保真倒是个谨慎的人，只是未免有些较真了点，想那灵照也不过是个才刚刚及芨的少女，哪里受得了她这般严苛，任荟蔚心中叹气。
任五娘拈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连声赞道：“好吃，真不亏是御厨做的。”
任芳菲尝了尝，却是眉毛微蹙不屑地道：“这点心哪里好吃了，分明是太寻常了些……”她手指着一盘白玉糕道，“就说这莲蓬糕吧，若是放点石蜜与鸡蛋，这蒸出来才松软香甜嘛。”
任五娘吃着可口，也不知道任芳菲不满意在哪里，她有些不服气地转头问任荟蔚：“十娘，宋府的茶点可是平江府首屈一指的，你觉得这点心怎么样？”
“茶饼嚼处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任荟蔚答了一句。
任五娘问：“这是何意啊，十娘？”
“意思是，茶饼自然要硬些才能嚼着香，配茶也才是恰到好处。”
任五娘立即高兴地道：“我就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十娘这么说得通透明白，八娘你看我就说这点心不错吧！”
任荟蔚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了任芳菲，她到底不好意思再跟任荟蔚呛声，只撇了撇嘴，将手中尝了一口的白玉糕扔回餐盘中：“这哪里是硬些，分明是硬得像嘴里在嚼木屑。”
任五娘识趣地没接她的话，她今日起来的早，此刻早有饥肠辘辘的感觉，因此只管伸手拿自己喜欢的点心先吃个半饱。
门帘被掀开了，守贞又走了进来，小道姑受了训斥，脸上更显庄重，先弯腰行了礼才开口：“小娘子，我家真人请你过去。”
任芳菲见她的脸绷得甚紧，不由逗弄她道：“我们这里有三位小娘子，你家真人是都请啊，还是请当中一个，若是请当中一个，那又是请谁啊？”
守贞抱揖直直地转过身朝着任荟蔚又行了一礼：“真人请小娘子往上房一趟。”
任芳菲一直觉得三人当中她与灵照最谈得来，方才保真发怒训斥，也是因为任五娘，没想到灵照单独来请的却是任荟蔚。她不仅有些扫兴地坐回原位，端起茶碗喝茶。
任荟蔚心中诧异，不知道灵照为什么要单独见她，但还是起身跟着守贞又回了上房。
灵照见了她，依旧笑容真切地问：“任小娘子，点心可合心意？”
任荟蔚心里觉得灵照大约从小就呆在道观之中，对外面的事物知之甚少，这句问话并不是客套之词，怕是她真心觉得赐下那些点心是很好吃的。
“甚好，谢过真人。”任荟蔚心中怜悯这个公主，但也不会多言。
灵照果然颇为高兴，她素来没什么机会见外人，更不用说招待客人，也就是蓝玉心思灵巧，知她心意，特地将几位小娘子安排在她这里，供她排遣解闷，可惜保真太过古板谨慎，将人都给赶了出去。
她心中微微一叹，笑着问：“我听说任大人乃是太礼院判，本朝国泰民安，天降祥瑞的故事颇多，不知任大人回去可有跟你们说过一二？”
“家父不曾提过什么祥瑞吉兆。”任荟蔚摇了摇头道。任老爷常年流连在年轻貌美的外室那里，哪有什么机会与家中的子女闲话公务？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听他提及过一二进献祥瑞的禁忌。”
“哦，不知任大人是怎么说的？”灵照脱口问道。
保真立时用眼神制止了灵照的急切，神色淡淡地道：“皇上身有厚福，任大人又是太礼院判，他见过的祥瑞吉兆甚多，反而不稀奇了，倒是对禁忌之事记之犹新，那也是人之常情。”
任荟蔚装作不懂保真欲盖弥章的闲话，认真地道：“家父曾经说过，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天地间蕴藏万物之多，非常人能想像，但却不是每一样都可视为祥瑞进献。”
灵照听得仔细，开口又问道：“那……哪些能进献，哪些不能进献呢？”
“即是祥瑞，当为吉兆，若无吉庆之意，即便是池水成醇，树叶藏浆亦不能献。”
保真若有所思，灵照却是微带困惑地问：“哪样才算是有吉庆之意？”
“这就需要细细分辩。”任荟蔚轻声道，“比方说莲出污泥，视为圣洁。然而这朵莲花是从血潭中所出的呢，又或者是污泥中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呢？它们还有玉洁冰清之意吗？”
灵照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转头去看保真，轻唤：“保真，我们……”
保真虽然保持镇定，但眼神也有些迟疑，任荟蔚知道她谨慎过度，未免就有些优柔寡断，就开门见山地道：“真人不妨让我瞧瞧你们准备好的祥瑞。”
“你……”保真顿时面上就起了警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