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芳菲只想逃离这里,不想再待下去,任五娘却是犹豫不决。她是吓破了的胆,她怎么也不敢想像一直柔声细语,礼貌周到的任荟蔚,会胆子大到居然敢改国公府上小娘子的画,还敢在什么收藏品画上题诗,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方才温婉县主脸上震惊错愣的神色。
此刻她听说任荟蔚居然还敢先行退了皇后的宴席,更是吓得得面无人色,急急地道:“十娘,蓝大家说得是,咱们可不能冒昧地就这么走了,那太失仪了。”
任荟蔚想了想,问道:“蓝大家……”
“不敢,叫蓝玉即可。”蓝玉客气地道。
任荟蔚微笑着说:“今日这热闹,怕是前面还有其它节目吧。”
蓝玉笑着回道:“如此佳节自是要比平时会更热闹些。”
他这么说着,任荟蔚的心中想到,太后在前院只怕不单单是看各国勇士比射箭……她心头忽然一动,皇上临政这几年,连年有“天书”吉兆出世,皇后临政又怎么可以少了吉兆?而任老爷任太常礼院判,管着祭祀典仪,这就难怪,任府的家眷今天会格外受到眷顾。
“那就有劳了。”任荟蔚转念间便明白今日恐还有其它的波澜,不是短时间内就会结束的。
蓝玉方才其实将偏殿内发生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现在见任荟蔚转眼就能把他的意思想明白,心中对这位小娘子在吃惊之余,更高看了几分,于是神情和气地微笑道:“小娘子无需客气,等会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
他将任荟蔚领到了一处僻静的殿阁前,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引着任荟蔚三人进殿。任荟蔚进到殿中,见殿里的女子都做道士的装扮,蓝玉转过头来低声笑道:“这儿是灵照真人歇息的地方,最是清静不过,几位小娘子不妨在这里听真人讲述经法。”
任五娘听见这位蓝殿使找了个女道姑给她们讲法,有些莫名其妙,任芳菲也是满头雾水,只有任荟蔚知道这位灵照真人当今皇上的幼女,她虽然只有道号,没有封号,却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她恭谨地道:“能听灵照真人的经法,是我等的福份。”
蓝玉见任荟蔚的反应很快,转念一想灵照真人的身份知道的人也不少,保不准像深闺中的女子也有所耳闻,便也就释然了,但对任荟蔚的机智又多了一份认知。
她们进了一处耳房,见屋内做着一名刚及笄的少女,她穿着月牙色寺绫所做的道袍,盘起来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木钗,眉目间稚嫩里透着些许的郁色,有些淡淡的愁容。她端坐于榻上,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只琉璃瓶,里面插着一支才冒笌的嫩柳。
“殿下。”蓝玉朝她躬身行礼。
那名少女见着蓝玉,眼中似露出了些许的亮色,道:“说了,我已经出家,无需再用尊称,叫我灵照便可。”
蓝玉轻弯腰行礼,转过身来介绍:“这几位就是任府的小娘子。”
那少女年岁不大,声音还也有些软糯:“我这里不太热闹,几位小娘子可不要嫌弃。”
任芳菲与任五娘即便不知道灵照真人是谁,但听蓝玉称呼她为殿下,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位小女道姑是位贵人,听见她这么说,连忙齐声不敢。
蓝玉安置好了任府的三位小娘子,便退了出去,灵照吩咐人给任荟蔚她们看座,又命人沏茶。
等茶汤上来,灵照又等着任荟蔚几人喝了几口茶,才问道:“你们平日里喜欢什么消遣。”
任五娘抢着答道:“回真人的话,我们平日里除了学女红,便是诵读一些经文,民女家中也是奉有三清祖师的。”
“那很好。”灵照道。
任芳菲本来不知道说什么,但听灵照认同了任五娘的说法,便也顺着道:“民女府上也是信道之人,平日里也都会读些道教的宝典,初一十五民女还会去观内上香,帮着观内施舍米粥于街上的流浪贫民。”
灵照双手合什低声诵念了句尊号点头:“多做善事,那自然是很好。”
任芳菲见灵照看向了任荟蔚,心里灵机一动:“我家十娘是信佛的。”
“哦,你信佛?”灵照看向了任荟蔚,一双眼眸极为清澈,并无不悦之色。
“我平时读得确是佛经。”任荟蔚想了想了才道,“在民女瞧来,念诵道经或者佛经都是为了看破虚枉,两者并无区别。不过这也许是我平日里念得少,还未得法。”
灵照便追问了一句:“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任荟蔚道:“春品茶,秋赏菊,夏戏芙蕖,冬看红梅一树妆。”
“那都是人间极雅之事。”灵照轻叹,发出了一声不似她这般年纪的感慨。
任荟蔚笑道:“除此之外,我们也放风筝,在家中钓鱼,偶尔还蹴鞠……”她用手指了指任芳菲轻笑,“我这位姐姐方才就是不小心,蹴鞠时将衣裙给撕破了,没办法只好躲在真人这里。”
灵照听任荟蔚说着,虽然人坐得纹丝不动,但眼眸却是越来越亮,待听说任芳菲因为踢球把自己的衣服给扯坏了,不禁转目去瞧。任芳菲一直以手掩着自己的裙裾,突然被任荟蔚揭破,不由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任荟蔚一眼,却听上首的灵照轻笑出声。
“果然是姐妹相处才这般热闹吧。”灵照脸上带着笑意,郁色也淡了不少,她转头又吩咐下面的人去给任芳菲取一件女道袍过来。
任芳菲连忙摆手道:“不必了真人,我们已经请蓝殿使已经差人通知家婢送替换的衣衫进来。”
“今日的宾客甚多,内侍们极为忙碌,即便去了外院也未必能找到你们府上的下人,况且此刻玉津园只怕已经闭门了,外头由禁军把守,小黄门想出去也不易。”灵照极为有耐心地解释道。
任芳菲稍作犹豫,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灵照的好意,进到偏房去更换衣服。
灵照接着问任荟蔚:“你会钓鱼,这鱼……怎么钓呢?”
“真人想钓鱼吗?”任荟蔚笑着问道。
灵照还没有开口,她旁边的一位站着伺候的中年女道姑轻咳了声:“钓鱼杀生,不是咱们修道之人可做的事情。”
她这么一开口,灵照眼中的光茫似便淡了下去,任荟蔚微微笑道:“钓上了鱼再放回水里,便可不杀生。民女倒是觉得钓鱼有助于锻炼心性,是很适合的消遣。当年姜太公钓了几十年的鱼,也没妨碍他得求大道啊。真人要是觉得不便,也用直勾钓鱼便是。”
灵照想起用直勾钓鱼的模样,便禁不住嘴角弯起:“说得是。”
任荟蔚微微笑了笑,这位公主若是能到外头太阳底下晒一晒,走一走透透气,想必不会像现在这般面色苍白,眼含抑郁之色。
旁边的中年女道微微皱眉,但瞧见灵照心情颇为愉悦,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任芳菲别别扭扭地穿着道袍进来,她长得本来颇为娇艳,此刻穿得素淡,也还是艳光四射,灵照由衷地对旁边的中年女尼赞叹道:“真是漂亮的小娘子啊,保真你说是不是?”
保真瞧着任芳菲眼中并不如灵照那般赞赏,而是淡淡地道:“修道之人但求灵台清明,外表再好也不过是凡体肉胎,一件俗物罢了。”
灵照叹气,有些无可奈何:“保真,你就是太会扫兴了。”
任芳菲本来锦衣换作道袍有些沮丧,但现在见灵照夸奖,又高兴了起来,蹲身行了一礼:“小道姑初来乍到,还请真人多加照拂。”
灵照又被她逗出了笑声,转眼见保真脸上不太高兴,才收敛了笑容让任芳菲归座。几人又聊了会儿,任芳菲见灵照和善,抢着将街上的那些小食夸张地描述了一番,灵照听着甚为新奇,任荟蔚倒是坐在边上饮茶不再开口,浅笑地听着。
任五娘也不甘示弱,说起了平江府那边的趣事,她越说越忘形,真到说起了庄子上那些俚俗之事,保真忽竖眉斥道:“放肆,住嘴!”
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滞,任五娘这似乎才想起眼前这个小道姑是被大监称为殿下的人,吓得脸色苍白,灵照也微微有些尴尬,轻声道:“保真,莫要太计较了。”
保真却像是不再容忍,道:“真人累了,几位小娘子去偏房休息吧。”
任荟蔚依言起身行礼告别,其他二人这才手忙脚乱起身跟着行礼,灵照似有些不舍,却也没有挽留,只道:“你们便在偏房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些茶水点心。”
“谢过真人。”任荟蔚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她即没有因为灵照的特别注意而兴奋,也没有因为保真的喝斥而慌乱,
灵照见她的背影消失了,才道:“保真,这位任府的小娘子很不一般呢。”
保真皱眉道:“其他两个小娘子虽然有些不知进退,但这个小娘子却是太有心机。”
灵照轻声道:“她叫我想起了圣人。”
保真脸上有惊容立即低声道:“真人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