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内的吕大夫人仍品着手中的茶,软声细语地跟宾客们寒暄着,她看着房中的贵妇们,那颗本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算落了地。
任荟蔚死后叫人扒了坟,这件事说起来是吕府的奇耻大辱,市井中好事者更是不知道会编出什么样不堪的话来,但是市井之人说得再难听,也不过是逞一时嘴皮之快,真正能对她,对吕府造成伤害的始终是眼前这些人的说法。
若换在平时,这些人即便不落井下石,想必也会隔岸观火。毕竟还是有不少人很乐意看见吕府被踩,吕老爷被打倒的。
好在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让这些人不得不登门来交好于吕府,吕大夫人的嘴角微翘,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
门外有使女神色慌色跑了进来,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吕大夫人脸上顿时就失了颜色。
任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碗轻声问道:“大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吕大夫人面带黑气,强自微笑:“不妨事,前面出了一点小岔子,我这就过去看看……”她刚说完,就听前面哗声一片,吕大夫人再也不敢久留,急忙起身往外走去。
任太太瞥了一眼边上的林姨娘,林姨娘会意,起身道:“太太,七娘子的事情也不能让吕大夫人一个人忙,不如妾身过去帮一把手吧?”
任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碗,轻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那你就去帮忙吧,但一切都要听大夫人的安排。”
林姨娘应声出门,她快步跟上了吕大夫人的背影,而前面的吕大夫人则是急匆匆地走进了灵堂,她一进灵堂,便看见使女们缩成一起。
“何事惊慌?!”吕大夫人满面的怒容。
“大夫人……灵,灵堂闹鬼,曾嬷嬷被吓晕过去了。”一名使女直着眼语无伦次地说道。
吕大夫人的脸色一白,捂着胸后退了几步,任荟蔚死后家中的义庄就闹鬼,她早就听牛氏说过,但她恍神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镇定下来立即喝斥道:“混账,哪里来这些无稽之谈!”
她身后的苏姨娘也跟着怒斥:“还不都让开!”
使女们连忙都散开,只见曾嬷嬷还倒在地上,嘴里泛着泡沫,两眼发直,吕大夫人忍不住低喝道:“还不把她弄醒?!”
几个使女上前又掐人中,又喂水,曾嬷嬷才“哎哟”一声缓过了气,吕大夫人见她醒了,才松了口气皱眉问:“曾嬷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嬷嬷抬眼见了吕大夫人,就好似见了救星,立即扑了上来呼道:“大夫人,鬼,有鬼啊!”她指着布幔的深处睁大了眼睛,“七娘子就坐在那里……”
使女们吓得呼啦一声,纷纷往后退去,吕大夫人也是眼前发黑,扶额向后倒去,苏姨娘连忙扶住了她,面色苍白大着胆子说:“大夫人,即便有鬼,夫人也是有品级的诰命妇人,鬼怪可接近不了像夫人这么尊贵的人。”
她的话好似提醒了吕大夫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怒斥道:“胡言乱语,都是妖言惑众,来人啊,把她给我塞住了嘴拖下去打。”
曾嬷嬷连忙摆手说:“大夫人,大夫人,是真的,七娘子还开口说了话……”
吕大夫人哪里去听她的,连声喊人把她拖走,几个使女大着胆子上来抓曾嬷嬷,曾嬷嬷急了,挣扎着说:“七娘子说她母亲来了,叫人把她的东西带回家去。”
曾嬷嬷的话音一落,吕大夫人的眸中微光闪烁,脸色倒反而没那么白了,人也冷静了下来,掉过头去瞥了眼站在门外的林姨娘冷淡地道:“七娘的东西吕府自然会还的,哪里用得着死人还魂这么兴师动众?”
林姨娘没想到自己出来看情形,可却看到了眼前这么一出。
她很清楚任太太是想取回七娘的嫁妆的,但本来的安排应该是由十娘子提出来,而不是由见了鬼的曾嬷嬷嚷出来,看似好像异曲同工,林姨娘却觉得这里头是天差地别。
“大夫人,事情都解决了……”任太太见吕大夫人走了进来,便放下茶碗关切地问。
“一桩小事,让任太太费心了。”吕大夫人的神情冷淡,而且还透着疏离,与方才亲热交好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任太太的目光扫过了林姨娘,那目光让林姨娘背脊一寒,她深知任太太的为人,心狠又多疑,连忙上前几步在任太太的耳边细语了几句。
林姨娘的话说完,任太太的脸色便白了几分,她倒不是害怕曾嬷嬷见鬼,而是猜到吕大夫人疑心她指使曾嬷嬷在装神弄鬼。
任太太的手盖在茶碗上,想了番才道:“吕大夫人,这曾嬷嬷只怕才是真有鬼,不如把她抓起来要好好审一审,看她这是受了谁的唆使,敢在府邸上装神弄鬼。”
吕大夫人轻瞥了她一眼,面上冷峻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满屋的贵妇谁不是睁大了眼睛在瞧她们吕府的热闹,她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再牵扯,又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来,只吩咐着说:“七娘嫁入府上之日,恰逢老太君故世,她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就自请去观中为老太君讼经,与宝臣原也谈不上是正式夫妻,如今她人也没有了,这嫁妆哪有不退回的道理。只不过是府上忙于她的丧事,这才耽搁了几日罢了。”
自从吕任两府联姻那天开始,吕大夫人就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有平顺过,放在过去谁不赞她贤德,现在却快要变成了满京城出名的恶婆婆。
她自持清贵,最看不上锱铢必较的商贾,然而今日闹得倒好像她在贪恋一个商户出身儿媳的嫁妆,即便是这事与任太太真无关,吕大夫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吕大夫人想着这脸色就又黑了下来,淡淡地对身旁的苏姨娘又说:“芙蓉,去叫许管家来,把七娘的嫁妆单子一并取过来,刚好任太太来了,就顺便把七娘子的嫁妆核对清楚让她领回去吧。”
任太太面有尴尬之色:“大夫人,这又是何必,我们……”
“这是应当的。”吕大夫人面带微笑着应了一句,但却转头只与其他贵妇闲话,生生把任太太晾在了旁边。
任太太原本就是一继室,再加上扶正前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因此任老爷虽已是身具五品,但她的品衔至今不过是个孺人。吕大夫人一变脸,其他的贵妇何其会看脸色,转头都把任太太给冷落了下来。
管家很快便取来了单子,吕大夫人也不接,直接让他转了给任太太:“任太太,你看看,可是之前送来的单子。”
任太太再好的城府也不禁心中薄怒,只浅笑着地道:“吕大夫人,似府上这样的人办的事情,我哪里还需要看……”她转头对林姨娘说,“罢了,你拿下吧。”
吕大夫人却像似打算计较到了底“还是找人拿着单子清点一下较好。”
任太太一共带来了三个人,掌事的管家不在,她自然不能拉下脸面去清点什么退回来的嫁妆,若是让林姨娘这妾室去清点又不太合规矩,她的上光落在了任荟蔚的脸上,心中一动:“那就让十娘去吧。”
吕大夫人看了看坐在边上的任荟蔚,从方才起这任府的十娘就似一直坐在那里只管饮茶,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当真修炼得快成精了。
她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这倒也名正言顺。”
听到这话,任荟蔚抬起了头有些犹豫,手里握紧了帕子,半晌才道:“母亲,七姐的东西都很贵重,我看……让林姨娘回一趟府里叫何管家来清点吧。”
这句话倒是很合任太太的心意,方才心中对任荟蔚的那丝疑云也顿时消散了不少。鬼,任太太是不大信的,在她看来有那也是人在装神弄鬼。
按理说,十娘是没有理由,也没这个本事唆摆曾嬷嬷装神弄鬼的,只是任太太生性多疑,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下,即然任荟蔚这么说了,她正要开口,吕大夫人却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不曾想任七娘的东西如此贵重,以至于都叫人不敢清点,把单子拿去给任府的十娘子,让她说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她从来是个贤内助,因此即使心中再为不满,也听从吕老爷的吩咐把任七娘迎进了门,现在她公然对任十娘不满,那是显见对再结任府这门亲事已经忍无可忍了。
吕宝臣是京都里出了名的饱读诗书的好郎君,想与他联姻的门第着实不少,出了任七娘这么一桩事之后,这想结亲的人就更多了,毕竟当初稍嫌门第不够的人家,现在自觉谋个继室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可惜又有风声传出,说是任吕二府要再结姻缘,如今吕大夫人公开表示对任府小娘子有所不满,这是不少贵妇心中所乐见的。
那张清单在不少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当中摆放到了任荟蔚面前,任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是不在意任十娘,可是吕大夫人当着她的面为难于任十娘,那是半点也不把任府的颜面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