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罗浮2020-07-07 09:483,275

  喜儿掀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本就是想抓着竹宁在任荟蔚的面前表现一番的,没想到却被张嬷嬷找到了借口闹上门抄园子,因此倒是失了往常的几分气势。

  任荟蔚看着喜儿,这个从九岁就一直陪伴着十娘长大的使女,她满面局促的模样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了竹箐。

  喜儿被任荟蔚打量着,有些局促,喃喃小声说:“小娘子……”

  这声小娘子让任荟蔚想起了十岁时,竹箐刚进府的那刻,她才进门就踢翻了园子里刚栽好的一盆叶底红,大约是觉着任荟蔚会心生不喜,竹箐也是这么忐忑而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小娘子……”

  喜儿半晌不见任荟蔚回应,抬头却见她半垂着头,眸中有晶莹的泪珠滴落,一滴滴掉在手中的茶汤里,她吃了一惊,声音不自觉就抬高了:“小娘子!”

  任荟蔚却抬起手,轻轻抿了一口茶汤,然后温和地问:“喜儿,若是要你与我祸福与共,你可愿意?”

  喜儿愣了半才连忙点头:“当然是小娘子好,我就好,小娘子坏,我就坏了。”

  任荟蔚一笑:“你说得很对。”她面无表情时,眸中透着些冰冷,令人生寒,但这一笑,便如同水染墨开,眉间生花,旖旎而风流。

  隔日清晨,竹翠过来请任荟蔚过去用早餐,说是任太太吩咐的。

  任荟蔚带着喜儿出来,竹翠笑道:“像吕府这种门第今日葬礼上想必来宾不会少,太太怕小娘子你早餐没用好,到时去了吕府会饿肚子,太太对小娘子可心疼着呢。”

  “真是让母亲费心了。”任荟蔚轻叹了一句。

  任太太见任荟蔚进来,连忙招手示意她过去,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任荟蔚,见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黄草心寺绫衣衫,头上也仅用了一根沈香木钗,点了点头赞许地道:“今日是你七姐的葬礼,穿素点也是应该。”

  任荟蔚从她的面上实在看不出昨日那件事情的深浅,任太太嘘寒问暖了一番,才吩咐人将早餐端上来。

  任太太的虚情假意从来是建立在对她有需求的人身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翻面无情才是任太太的本色,她即然还惺惺作态,那证明任荟蔚是有价值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份价值究竟是什么?

  任荟蔚心里猜测着任太太的用意,面上却微笑着要了半碗软羊面,任太太则是用了三个鹌鹑馉饳儿(注,皮薄个大内裹馅料如团子饺子似的面食)。

  两人正用着饭,林姨娘也穿着素白的孺裙走进来,她上前见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太太,小娘子。”

  任太太对她面上淡淡的,倒反而转过脸慈和地问任荟蔚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母亲。”任荟蔚拿起手帕按了一下嘴唇,她的目光从林姨娘的脸上划过,见她虽然被任太太冷落,但却没有流露任何尴尬或不满的表情,神色仍然毕恭毕敬的。

  “林姨娘也要去参加七姐的葬礼吗?”任荟蔚开口问道。

  任太太淡淡又瞥了一眼林姨娘,道:“这葬礼上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到时多个人帮手也是好的。”

  任荟蔚可不觉得任太太这是在关心自己的葬礼,林姨娘一个妾侍跑到吕府去一定是有别的什么用意的。

  任老爷在女人的份上前半生清心寡欲,后半生随心所欲,妾侍不少,但唯有林姨娘能在任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存活到今日,还生了一个八娘,任荟蔚从来都没有小瞧过她。

  用完了饭,任太太这才换了一件宽袖的白色高腰孺裙,肩臂上还披了一件暗流云纹缂丝披帛,倒是很雍容。

  只是初秋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不是寒就是热,今天就显得有些热,任太太不停地打着扇子,像是觉着车上有些闷热。

  林姨娘替任太太打着扇子,瞧着十娘子叹息道:“十娘子回来也没多久吧,我瞧这气色倒比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还是太太会养人。”

  任荟蔚浅浅地微笑着低下头,任太太则略略皱了下眉:“我们是去奔丧的,你可不要以为是去游花会,到时话太多。”

  林姨娘卖力地打着扇子道:“我也就是因为想起七娘子才有感而发罢了。十娘子身体从小就不好,在太太的手里是一日好似一日,可七娘子那是多么活泼体健的一个小娘子,去了吕府不到一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病故了。”

  任太太似心有所触悠悠叹息,林姨娘的小团扇是越打越快,口中对任荟蔚说:“前几日宋府的舅奶奶来的时候不是说过,宋老太君把家中所有的现钱都给了七娘子,这如今岂不是都便宜了吕府的人?想宋府的老太君连八娘子的嫁妆都放在了心上,多好的一个人……”她说着面上是又气又恨。

  任荟蔚面上也跟着露出愤愤不平之色,拿起帕子轻轻拭泪。其实当初她嫁进吕府时,嫁妆早被她们再三翻查过了,不知私底下挪换了多少东西,只是任太太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宋府那笔钱财又翼而飞了,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把目光放到任荟蔚当初的嫁妆之上,任太太不再搜一回那是怎么也不会甘心的。

  林姨娘说得声情并茂,但任荟蔚始终只是低声抹泪,却不说半句话,只好急道:“小娘子,你可想好了没有?”

  任荟蔚抬起头看向林姨娘,见她今日的脸上胭脂没那么厚重,少了些俗艳,但面目神情依旧颇有风韵,难怪当年她会被任老爷看上,还能多年在任府里有一席之地。

  林姨娘见任荟蔚两眼茫然地看向她反问:“想好什么?”

  马车适时地停了下来,任太太下了车便立刻被候在门外的下人迎了进去,任荟蔚则抬头看了一眼这高大的朱门,她忽然发现对吕府竟然没有半丝的感觉,不同于任府,她对吕府即谈不上恨也谈不上怨。

  她从来不曾对这个地方有过半点归属感,所以现在也就谈不上怨恨。

  吕府的匾额上都吊着白罩灯笼,府里的排场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诵经的僧人,解怨的道士数十位,持幔守灵添香油的下人也有十来位。灵柩前摆放的随礼礼担不少,但亲自来吊唁的人却不是很多,下院里也只统共二三辆轿子车。

  “小娘子……”林姨娘又跟了上来,很轻地道,“这七娘子的东西就是宋府的东西,七娘子没有了,这宋府的东西如今不也就是小娘子你的东西吗,现在吕府理亏,若趁此将那笔嫁妆讨回,往后……”

  任荟蔚忽然明白了林姨娘所来的目的,她是过来说任太太不方便说,不能说的事情,那就是将自己的嫁妆要回去。原本任荟蔚嫁入吕府,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就亡故了,嫁妆理应退回,可是吕府现在很有意思让任十娘做继室,那这就变得微妙了。

  任荟蔚根本不想再嫁吕府,从吕府将嫁妆讨回是她乐观其成的,只是让任十娘去讨要自己未来婆家的亡姐嫁妆,姬氏与林姨娘也未免将十娘当成傻子了。

  “七姐的东西即便曾是宋府的财物,可是老太君给了她便是她的,七姐没了,这财物合该是府上的,怎么会是我的东西?”任荟蔚脸上露出一丝愠怒之色,“倘若林姨娘再这般从中挑拨,我就要去禀报母亲了。”

  林姨娘看着任荟蔚有些发愣,眼中的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儿,甚是复杂,隔了一会儿轻叹:“十娘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些话是谁让我来跟你说的,你心里明白,何必为难妾身。”

  任荟蔚没想到林姨娘会突然一下子把事情挑明了,倒失了跟她虚以委蛇的立场,她也不答话只好似有些恼了林姨娘,放开步子追上了任太太。

  此刻的任太太正于吕大夫人在寒暄,吕大夫人今日穿了件素黄色的麻衣,眼底一片青黑,脸上的神色颇见憔悴,看来任七娘死后墓被盗这件事情让她承受了不少压力。

  “七娘虽不是在我身边长大,可到底也在我眼前生活了快两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她还在我眼前似的……”任太太轻叹了一句,抬手帕子拭了下眼角。

  “谁说不是呢,我原本是打算接了她回来过中秋的,把她送去家观,那也是为了她好,只想着让她收收性子,哪里知道……”吕大夫人也像是触动了心事,倒是真心实意地哭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说来说去,还是这孩子太福薄了一些。”任太太细声安慰着吕大夫人。

  “这位是……”吕大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任荟蔚的脸上。

  “哦,她是十娘,跟七娘一母同生,也是刚从平江府回来的。”任太太的目光微冷地从任荟蔚的脸上滑过,任荟蔚低下头轻轻给吕大夫人施了一礼。

  吕大夫人听到宋府两个字,眼神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两府老爷有再次联姻的打算。她以前就不喜欢任七娘,任府虽然因着任老爷深得皇宠勉强算是新贵,但这任七娘说到底是商贾门户培养出来的,事实证明她果然给吕府惹了一堆的麻烦。

  没想到的是再次结姻,居然还是任七娘的亲妹妹。看着眼前这跟任七娘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她的神情便露些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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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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