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宁随着鸣翠的手指看过去,立时便发现了方才任荟蔚让她收着的包袱摊开着被压在一堆箱笼的下面,里面有几只盒子摔破了跌在旁边。莫名的,竹宁的眼皮就不由自主地狂跳了几下。
鸣翠惊怒道:“小娘子,这,这套景德窑影青釉扑粉瓷盒叫她们给摔破了。”
“什么景德窑影青釉扑粉瓷盒?!”张嬷嬷跳了起来。
她们为了威吓住任十娘,好接下来搜她的屋子,那是有心弄得声势浩大,加上这些又都是下人房,婆子们哪里还会好捧好放,都是故意往狠里砸的。
而偏偏那么巧,这间屋子就是张嬷嬷搜得,可她明明拆开来瞧见那包裹里就是几只脏兮兮的粉盒子,还以为是那些使女用来臭美的,也没在意随手就扔了出去。
张嬷嬷叫嚷着道:“不就是几只脏瓷盒子嘛!”
任荟蔚抿紧了嘴唇,像是非常生气,也懒得跟张嬷嬷吵转头吩咐道:“竹香,拿块布擦干净了叫她们瞧仔细了!”
竹香立刻拿了块布将几只瓷盒子外面的污泥抹去,然后轻放到了张嬷嬷的手中:“张嬷嬷,你可瞧仔细了。”
张嬷嬷连忙将粉盒子递给了旁边的蒋嬷嬷瞧,蒋嬷嬷接了过来,先看了下底部的印泥,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唇线下拉了半天才道:“不错,是景德窑的影青釉。”
竹宁两眼一黑,随便一只影青釉的小物件也要以百贯计价,更何况是成套的东西。她方才收了包裹就没来得及细看,张嬷嬷便闯进了院子,她随手就将包裹放到了被褥上,她万万没想到是包裹里竟然是这么值钱的东西。
她额头冒着汗,瞥向任荟蔚,正巧任荟蔚也在看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如同一对清寒幽亮的黑曜石。
竹宁硬着头皮扑上前来抓住张嬷嬷哭嚷着撕扯:“张嬷嬷,这套价值连城的景德窑的影青釉可是宋老太君给我家小娘子的陪嫁之物,特地让我好生保管,就这么让你摔了,这可如何是好。你干脆将我杀了算了!”
任荟蔚也颤声地道:“这是有人要欺我年幼吗,鸣翠,扶我去见母亲。”
她这么一开口,蒋嬷嬷的脸色就有些微变,眼神也随之闪烁了起来,立刻拉长了脸色斥责张嬷嬷:“张嬷嬷,让你抓贼,你居然把小娘子的东西给弄坏了,粗手笨脚的,当个内院里的管事看来是太抬举你了。”
张嬷嬷也知蒋嬷嬷这是要找替罪羊了,她面色难看,看见蒋嬷嬷对她使了个眼色,只好转过头去放低了姿态地道:“小娘子,我是个粗人,你别同我一般见识。”
她完了还正正反反地连甩了自己几个耳光,倒是没有手下留情,把一张老脸拍得通红。
鸣翠替任荟蔚抚背顺气,嘴里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小娘子吗?我家小娘子要是罚了你,便是同你一般见识了。”
张嬷嬷连声道小人绝对不敢,蒋嬷嬷的眼皮略抬瞧着任荟蔚:“十娘子,不是我替她求情,只是你看她也是因为芳香园闹贼才进得园子。若是闹到太太那里去,张嬷嬷固然是罪有应得,可是这芳香园闹贼的事情不免也会传了出……人多嘴杂,会传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这谁也不知道。小娘子你何必为了打只老鼠碰坏了瓷器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任荟蔚脸色发白,瞧着蒋嬷嬷眼底那缕凶光,似有些隐忍又有些忍无可忍地说:“张嬷嬷也是一心为了府上好,若是被母亲重罚我自然是于心不忍……”
张嬷嬷的脸色顿时一松,任荟蔚目光却落到了竹宁的身上,话音一转慢慢地道:“那套香粉盒也只好让竹宁来……”
竹宁打了个寒颤,不等任荟蔚说完连忙开口道:“也只好让张嬷嬷赔了。小娘子,张嬷嬷是进来抓贼的,但咱们府上养着她,那就是她该干的活。可是她弄坏了小娘子的东西,小娘子不罚她也就罢了,但这东西可不能不赔!”
蒋嬷嬷皱眉瞥了眼她,张嬷嬷更是死死地盯住了竹宁,像是恨不得能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竹宁被她们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但却不能不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太太常说,这做下人的有功就赏,有过也要罚,这样她下次办事才知道小心。”
任荟蔚犹豫了一番,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母亲一向慈悲,那就这么办吧,这套影青釉瓷器出自名家之手,是老太君花了二千贯买回来的……二千贯也就罢了,你就赔五百贯钱吧。”
鸣翠与竹宁齐声喊:“小娘子太宽厚了!”
一个是语有不甘,一个则是语带喜色。
张嬷嬷则是双眼发黑,她一个月三贯工钱,一年到头连上打赏与各处捞的好处,加起起也不会超过五十贯钱,任荟蔚开口便是五百贯,那是要让她倾家荡产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瞧向了蒋嬷嬷,可蒋嬷嬷却瞧着任荟蔚的神情已似有些不耐烦,而她的使女犹自还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只怕说多了会适得其反,让任荟蔚闹到任太太跟前去,把她也连累了。
反正这五百贯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替张嬷嬷背的,李耀祖看病应酬均是花钱如流水,因此她只能当作没瞧见张嬷嬷可怜巴巴哀求的眼神,微侧过身体道:“小娘子宽厚。即然事情都已办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蒋嬷嬷说完给任荟蔚行了一礼,便在张嬷嬷目瞪口呆中转身走了。那剩下的老婆子生怕任荟蔚也逮着她们要钱,都跟着悄悄地溜了出去,只留下了面如土色的张嬷嬷。
“怎么,这五百贯莫非你还有问题?”任荟蔚问道。
张嬷嬷本来心如死灰,突然听见这么一问,她连忙一跪颤声道:“小,小娘子,你饶了小人,把小人拆骨卖了,也实在,实在还不上这许多钱啊。”
任荟蔚起身进了厅房,鸣翠瞧着地上的张嬷嬷冷笑道:“进去吧。”
张嬷嬷连滚带爬地跟着进了屋,巴巴地看着任荟蔚,见她慢慢地饮着茶汤却不言语,张嬷嬷不知道任荟蔚会怎么处置她,那颗心便如十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任荟蔚好像总算喝够了茶,放下手中的温碗:“鸣翠,写张借条来。”
鸣翠应声拿过了笔墨,写了一张五百贯的借条交到了任荟蔚的手上,任荟蔚轻轻吹了一下纸面上的墨迹,看着面前的张嬷嬷:“钱可以暂时不还,但欠条却不能不打。”
张嬷嬷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虽然还是背了一笔巨债,但本该被判死刑的人却改判了死缓,仍是会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任荟蔚看着她爽快地在借条上按下了手印,微微笑了笑。
张嬷嬷按完了手印心里却感到不平了起来,钱不用马上还,可是这五百贯钱慢慢还起来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啊。
“怎么你还有为难之处?”任荟蔚将欠条交给鸣翠淡淡地问道。
张嬷嬷搓着手,厚着脸皮问:“小娘子,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下人,而且上有老下有小,这五百贯怎么还,对小人来说都是还不起……”
鸣翠冷笑道:“怎么,你不想还?”
张嬷嬷生怕任荟蔚不高兴,拿着欠条让她立即还钱,连忙摆手道:“小娘子,我的意思是绝对不是不还。不过你看看,能不能换个其它的法子呢?”
她飞快地扫了眼房间,见统共只有任荟蔚与鸣翠主仆两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小娘子,我以后就是小娘子的人了,小娘子让我向东,我就向东,让我向西我就向西,这五百贯钱就算……就算小娘子你雇了小人如何?”
任荟蔚眼中微含着笑意,靠在椅背上揶揄地问:“那你会不会太贵了些,五百贯,我可以买上十来个下人了。”
张嬷嬷见任荟蔚不以为然,急忙拍着胸脯道:“小娘子,不是小人夸口,你满院子的使女都未必有小人一个顶用。像上次厨房的事情,倘若有小人在,哪里会让小娘子受那样的委屈。这府里头若有小人的照应,小娘子你可要多不少的方便。”
任荟蔚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描画着温碗上的盖子:“可我万事自然有母亲,又哪里还需要要什么人来照应……”
“是,那自然是。”张嬷嬷心里头不以为然,但嘴上是绝对不敢说不是的,可若是任荟蔚真这么想,那她除了在心里骂任荟蔚蠢,也没其它的法子了。
谁知任荟蔚叹了口气就说:“不过你即然没钱,逼你也是于事无补,罢了,就按你说的,我且看看……你管不管用。”
张嬷嬷大喜过望,高壮的身体膝行几步,谄媚地说道:“小娘子放一万个心,小人绝计不会让你失望。”
任荟蔚也不动声色,只拿起了温碗喝茶,张嬷嬷心领神会,立刻告辞了出去。
鸣翠瞧着她的背影消失了才说:“小娘子,我瞧这婆子色厉内荏,就是株墙头草罢了。”
任荟蔚轻笑着回道:“那套影青釉原本就是损坏的,如今拿一套破损的瓷器换一株墙头草,看看外面的风向,总归也不算是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