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宁听见屋内传来了脚步声，连忙甩了一下头，拎着壶水回了杂物间。
她刚进去，就见喜儿也急冲冲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半间屋子，里面本来就有个正在煎熬汤药的鸣翠，再加上一前一后进来的喜儿与竹宁就显得有点转不开。
“竹宁，你在这儿干什么？”喜儿瞧见竹宁就皱了皱眉。
不过是跟着小娘子的时间久一点，好像自己就是芳香园半个主子似的，竹宁最看不惯的就是喜儿这种作派，但看不惯归看不惯，喜儿终究是一等使女。
“我出去行了吧……”竹宁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才甩了一下帕子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外，只听喜儿在里面说道：“鸣翠，小娘子让你去买布，说是今年冬衣咱们院子里要自己做，你可知这件事？”
“有听小娘子提到过，怎么了？”
喜儿不满地道：“鸣翠，虽然现在小娘子的钱不归我管了，但我不得不多句嘴，小娘子身上统共这点钱，怎么能这么个花法？”
鸣翠站了起来，看着喜儿道：“你也知道这事不归你管了，你多什么嘴？”
喜儿一噎，这一刻她对鸣翠的不满到了极点，在鸣翠没有出现之前，十娘子对她是何等的依重，几乎是言听计从。而如今十娘子不但对她的意见充耳不闻，还隐隐地表现出对她不满，这一切不都是鸣翠搞得鬼，还能是何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听说如今你的卖身契还是在自己的手里，但我打小伺候小娘子，可不能让她叫你蒙骗了过去。”
“我如何蒙骗小娘子，又为着什么要蒙骗她？”
“你还不是为了……”喜儿说到这里话又断掉了，弄得外面想要打探秘密的竹宁心痒难耐，只听里面的喜儿顿了顿又改口道：“你哄骗着小娘子买这买那，难道不是事实？！”
鸣翠反唇相讥：“我就算哄骗过小娘子买些吃的穿的，但到底小娘子也吃着了穿着了，我可没哄骗小娘子每年拿着上几十两的金子白白地去孝敬了别人。”
“你，你……”喜儿气得脸上涨得痛红，“你，你胆敢说这样的话，我那都是为了小娘子今后的前程。”
“小娘子的前程轮得到你来谋划？！”
竹宁还想要偷听，就见竹香从任荟蔚的房里走了出来，她只好退过了一边，竹香也没瞧她，掀开帘子走进去说：“喜儿姐姐，鸣翠姐姐，小娘子让你们去房里。”
喜儿回了屋，见任荟蔚正与一名穿着湘妃色衣衫的使女在说话，那使女瞧着是在三娘子跟前的贴身使女竹容。
“为着这事，我家小娘子都急上了火，她本来是想亲自过来跟你说的，可是如今都病下了，这两天一直卧床不起。”竹容说着用帕子沾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任荟蔚点了点头，她早猜到这嵌琉璃宝仙鹤香炉会是个隐患，只是没想到胆小怕事的三姐会主动要求来解决这件事情。
“三娘子的意思是，她能不能从十娘子你手中买回这香炉，她手里没有多少钱，不过好在宋府老太君是个慈厚的人，还给她留了一千贯的嫁妆……”
任荟蔚沉吟了一下：“这香炉，母亲虽然是送来了芳香园，可也没说就是送于我，也没有入我这里的册子。不过你回去让三姐不用忧心，我会选个合适的时间跟母亲说的。”
竹容立时急了：“十娘子，这件香炉可关系到我家小娘子的后半生，你怎么能拖着置之不理。”
鸣翠接口道：“这件物件不过是太太摆在芳香园里的，我家小娘子就算是想要卖给你也是办不到的，所以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太太说。”
竹容依旧心有不满：“我们家小娘子若是能在太太跟前能有十娘子这么大的面子，又何需要来求十娘子。”
喜儿冷笑道：“你们家小娘子在太太跟前面子不大，可是在我们芳香园却要面子大过我们家小娘子，派个使女就想拿着我家小娘子姥姥给的钱来换太太放在我们小娘子房里的摆件。”
任荟蔚皱眉瞥了一眼喜儿，让她把剩下的话都缩了回去，然后才对面红耳赤，怒容满面的竹容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让三姐安心就好。”
竹容认为任荟蔚不过是句托词，僵硬地行了一礼之后几乎是拂袖而去。
喜儿知道任荟蔚不高兴，但依旧有些不服气地道：“小娘子，这三娘子分明是故意的，她自己不想得罪太太，却让小娘子你去得罪。”
任荟蔚看了一会儿喜儿，才慢慢地道：“喜儿，你跟我也有六年了吧。”
喜儿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有七年了……”
“七年了……”任荟蔚重复了一遍，“当初宋府送来的二个使女都没留得下来，连季嬷嬷都走了，唯有你一直留到了今天。”
喜儿见任荟蔚念旧，便笑道：“我跟小娘子约好了，要跟着小娘子一生一世的。”
任荟蔚将手放到了旁边的佛经上，房里又有片刻的沉寂，任荟蔚才开口道：“今天我头有些重，你就不用守夜了，换鸣翠吧。”
喜儿与鸣翠同时应了一声，任荟蔚又说：“你开箱子，把太太给我的野山参给三姐送去。”
“小娘子，这怎么能行？！”喜儿脱口吃惊地道，这野山参恐怕是她们唯一剩下值钱的东西了，如何能拿去给那三娘子，在喜儿看来，东西也不是不能舍得，不过给那个三娘子又能换来什么？
“我与三姐是姐妹，本就需手足相望，你方才说的话不妥，因此我才要送参过去赔礼。”任荟蔚淡淡地道，“使女说错话，做错事，我这个当主人的就需要付出代价，我让你去送这根参，就是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代价。”
鸣翠已经开了箱子将一个锦盒放到喜儿的手里：“等你过去的时候，可不要再说错话，要不然小娘子这根参就白送了。”
喜儿红胀着脸地接过锦盒，她一向聪明伶俐，帮着性情懦弱的十娘子不知道解决过多少麻烦事情，从来没有想过小娘子有一天会嫌她不会说话。
鸣翠看着喜儿的背影：“小娘子，喜儿早就留不得了。你方才为何又心软？”
任荟蔚只是简单地道：“再看看吧。”
喜儿拿了锦盒出了院门，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伞面上，她看着那通往紫竹院的石子路径，犹豫了好一阵，终于一跺脚，拿着锦盒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外头的雨滴如串珠似地从屋檐下挂落下来，落在地面上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泥旋，这一下又是十来个雨天。外头的米粮是一天一个价，任府内早就开始限制各大院子的吃食，现在都不用说吃好，连吃饱都困难。
倘若不是鸣翠出去买过几回粮，芳香园怕是一天都吃不上二餐。
喜儿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倒是说话跟行事规矩了不少，连带着跟竹宁的冲突都少了。
任府里饿得人荒马瘦，任荟蔚这些日子倒是调养得身体好了许多，她一夜睡得香甜，早上起来喜儿给她梳了螺髻，打开梳妆匣子挑簪子，过去里面的饰品就不多，如今就更少了，任荟蔚随手挑了支细茉莉碎花琉璃簪，抬手将它插在自己的乌发里。
喜儿将妆匣盖上，鸣翠掀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任荟蔚见她脸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听说前头有贵客来了。”
“贵客……什么贵客。”
“门房说，听那腔调倒像是宫里的人。”
喜儿手一松，整个匣子就掉在梳妆台上，任府要送个小娘子给宫里的太监当夫人在府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事，任荟蔚与鸣翠回来也没瞒着她。
“小娘子，他们可是来换庚贴的？”
照理宫中皇上身患重病，就算任太太要讨好雷总管，这门亲事也不会很快定下来才是，否则任老爷那边不应该全无消息。
任荟蔚心中掠过无数个念头，抬手按了按发髻间的钗子：“你再去打听打听，可有传唤过谁？”
鸣翠应声而去，喜儿面色有些不好，轻声对任荟蔚说：“小娘子，林姨娘绝不可能坐视八娘子嫁过去，咱们也要早想到对策。”
林姨娘若是不肯八娘子嫁给一个太监，再好的人选莫过于让十娘子顶上了。
她见任荟蔚手里捧着书，嘴里虽应了一声，但却也不大上心，喜儿虽心急如焚，但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那贵客好似只是路过，不过匆匆来了一会儿便走了，当中也不曾听说任太太召见过谁，这倒让喜儿暗自松了口气。
鸣翠不久便打探了消息回来：“那宫里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的人。”任荟蔚的瞳孔猛然一缩，问道：“皇后遣人来做什么。”
“说是皇后悲悯天降大灾，黎民受难，号召全京城的官户富人克已节检，把粮食省下来救助给京里的灾民流民。”鸣翠笑道，“皇后已罢席罢宴，让皇室每日只供米粥，这东大街上的施粥棚已经搭了起来，瞧这样子动静不小。”
不会如此简单！任荟蔚皱起了眉头，从陕西路到这里不过区区十几天，只要常平仓的粮下来，自然粮价就会得到平抑，京都城郊一向富庶，又连着二个丰年，怎么会渡不过一个天灾之年，何需如此大张旗鼓，似任太太这样品阶很低的诰命妇人也特地派人来通知。
难道这只是刘皇后求贤名之举……但任荟蔚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朝庭没打算开常平仓来抑米价。一念及此，任荟蔚的手一松，手中的茶碗立时便倾倒在了桌面上，打湿了写好的佛经。
为什么宫中局势不稳，皇后还敢冒失天下人心的风险不肯开仓镇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