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荟蔚摇了摇头:“不是,这琉璃仙鹤铜香炉据说是从唐宫里流传出来的,原为太平公主宫里所用的物件,很是名贵。只不过……这乃是顾家的传家之宝,当初顾家为家中的病子求娶三娘才会拿来当聘礼,原本该随着三娘出嫁,但姬氏贪心扣了下来,这也是顾家对三娘不满的地方之一,如今三娘想要改嫁,这尊香炉是必定要还回去的。姬氏这两年一直没把三娘胡乱嫁出去,概半的原因倒是舍不得这尊香炉。”
“看来这姬氏也没诚心把这香炉送给小娘子。”
任荟蔚淡淡地道:“那只好想法子让她假戏真做了。”
主仆两人说完,相视一笑。
这几日虽没下冰雹,但天也不见好,还未到申时,老天就收了脸,阴沉沉地刮起了风,外面的园子风摆竹摇,寒气仿佛能从窗棱里给渗了进来。
竹宁披了件厚实的袄子在身上,这件袄子外头不起眼,里面却是上好的羔羊皮子,极为暖和,这原本是任天祥一件穿旧的大氅,私下里赏了她,她便悄悄地绞了缝制了一件小袄。
她摸着身上的小袄,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搓手跺脚的竹画,昂起头拎过食盒朝外走去。前几日任芳菲疑她是受了任荟蔚的指使故意给她送消息说国公夫人偏爱穿喜庆衣衫的女子,哪里知道偏爱这喜庆衣衫的其实另有其人,因此竹宁被任芳菲指使竹锦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光。
竹宁回来当然不敢说是任芳菲让人抽的,只能说是不小心碰坏了太太的滋补汤,叫管事打的,好在任荟蔚没有深究,这件事才算揭了过去。
竹宁摸了摸仿佛还有些疼的双颊心中便暗恨,一个姨娘出的贱丫头还枉想嫁入国公府给嫡子当正经太太,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抬头见厨房外已有一名使女提着食盒出来,那使女样貌端庄秀丽,体态轻盈,让人一眼便不敢小瞧,正是牡丹园里的竹绣。
竹宁连忙跨前了几步,讨好地道:“竹绣姐姐,你怎么会到这等地方来,那些粗使使女呢。”
“她们都有些事忙,刚好我有空就过来了。”竹绣笑了笑,但神情颇有些勉强。
“没想到玫瑰院里的丫头这么不懂事,竹绣姐姐你是什么身份,她们再忙怎么能让你来提东西。”
“现在已经是牡丹园了。”竹绣淡淡地道:“我又能是什么身份,左右不过是跟你们一样的下人罢了。”
“竹绣姐姐何必说这种枉自菲薄的话,依九娘子对你的看重,将来竹绣姐姐必定能做人上人。”竹宁讨好道。
这家中要说谁能说得上话,除了任太太,那当然就是九娘子了,而能在九娘子跟前又说得上话的,则非竹绣莫数。以前她跟竹绣的关系也是不错的,不过自从她被贬去芳香园,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今天是现成的机会,竹宁岂肯放过。
竹绣只苦笑了一下:“我只指望着能在府里再过几日安生的日子,人上人这等福份也就不肖想了。”
竹宁一愣:“竹绣姐姐何出此言?”
竹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蒋嬷嬷说是要在咱们府上使女中挑个媳妇,你可有听说这件事情?”
竹宁倒抽了一口凉气,蒋嬷嬷那个得了痨病的儿子,谁若是嫁了他,不简直是进门就等着守寡了。
而依照蒋嬷嬷挑剔的眼光,竹绣想必能入得了她的眼,竹宁小心翼翼地问道:“蒋嬷嬷可是说看中了竹绣姐姐?”
“倒还不曾,九娘子已经说了必定是要留我的,但蒋嬷嬷是太太跟前的贴身心腹之人,我岂能让九娘子为难。”竹绣倒是好像看开了,表情淡淡的,“若是挑上了我,哪想来也是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提着进感房提吃食,等竹绣走了,旁边的厨娘才小声问:“你听说蒋嬷嬷要挑媳妇的事情?”
竹宁瞧了眼四周,叹了口气:“那当然是听说了,想来也只有竹绣姐姐才能入得了蒋嬷嬷的眼。”
“可不止蒋嬷嬷,听说还有绣房的林嬷嬷也要给她弟弟挑一个,她已经说了她弟弟什么也不懂,只要年轻漂亮的就行。你知道林嬷嬷的契约已经到期了,太太正想法子留她呢……”胖厨娘瞥了一眼打扮妖娆的竹宁,心里骂了声狐狸精,不怀好意地道,“这府上使女当中,竹宁你不数第一,也要排第二了,必定入得了林嬷嬷的眼。”
竹宁吓得脸色刹白,那林嬷嬷的弟弟更是个痴呆儿,比蒋嬷嬷那个痨病儿子还不如,林嬷嬷仗着有一手好手艺为她弟弟找媳妇传宗接代,暗地里都不知逼迫了多少绣房里的粗使使女。
过去那些使女不同意,最多被林嬷嬷折磨一番陷害了发卖出去,可如今有太太的点头,除了死大概也只能等着嫁人了。竹宁不禁想起前几日去绣房送补洗衣衫时,林嬷嬷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她立时便背脊发凉,双腿发软。
竹宁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芳香院,喜儿接了食盒过来一样样往外拿,越拿眉头越皱,茶汤依然是枣汤,但里头也只有二个稀稀落落的大枣都破了皮糊烂了,也不知回锅热了多少回。
下茶汤的糕点确实有两味,一味是是平江府那边的小点梅花饼,另一味是硬实的胡饼。再有就是一碗七宝素粥,闻着倒是香,只是瞧着里面杂七杂八的,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煮了一锅粥,看着都让人倒胃口。
鸣翠冷笑道:“任府勤俭成这样,连剩菜剩饭都省不下,岂不是要饿死耗子?”
任荟蔚端了一碗枣汤,吃了二块梅花饼,在一旁边伺候竹宁连忙道:“小娘子,咱们这一餐算是好的,这梅花饼可是新做的,我取得早,三娘子房里的竹容取得晚,都没取着。”
任荟蔚点了点头:“这豆沙梅花饼确实不错!”
竹宁讨好地道:“小娘子,我听说八娘子今日没去提早点,是遣了使女出去买水晶包吃,若小娘子想吃,明天我赶早也给小娘子排队买去。”
她从来没想过要在芳香园呆多久,在竹宁看来,芳香园不过是她这只凤凰的落难地,迟早是要飞走的,因此她虽然忌惮任荟蔚,却只会离她远些,而不会主动去讨好她,可是胖厨娘的一番话让她突然意识到,此刻她很需要任荟蔚来帮她挡着林嬷嬷。
任荟蔚轻轻瞥了一眼竹宁,道:“也好,叫鸣翠给你三十文钱,你出去买上一斤羊肉,晚上回来我们打边炉吧。”
她这一说,房里人人露出了喜色,连鸣翠都连声叹气说:“阿弥陀佛,可算是闻见肉味了。”
任荟蔚微微笑了笑:“你把阿弥陀佛跟肉味放一起,也不怕佛祖见怪。”
鸣翠笑道:“不怕,佛祖知道,那酒肉从我肠子里过,他老人家在我心里坐着呢。”
喜儿没好气地道:“啧啧,一斤羊肉倒把你渡成欢喜佛了。”
她说得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任荟蔚笑道:“罢了,取个一百文钱去,除了羊肉再买上一只鸡,吃个够吧。”
竹宁回了房,掂了掂手中的一百文钱,不禁沉思了起来,旁边杂屋间里的那个小灶日日煎熬着汤药,虽然总有鸣翠在旁看着,但她到底是从任天祥那里出来的得宠使女,哪里会闻不出里面有参味。
虽然现在说是太太给的野山参,可是她分明在那之前就闻着有参味了,那日张嬷嬷抄园子之前,她也看见鸣翠从药罐子里挑了几样东西出来用布帕裹着塞到怀里,现在想想只怕那就是人参了。
七娘子出嫁的时候,竹宁听任天祥私下里跟她说过,太太要从七娘子的嫁妆里搜到宋府藏给七娘子的钱财。宋府多有钱,只要看看它每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拔根汗毛就能让任府上上下下舒服的活着就知道了。
宋府的老太君死了,七娘子也死了,可瞧着眼下任府窘迫的环境,好似宋府的钱财她们也没能捞着。竹宁看着手中的钱袋子,不禁心中一动,难不成这一大笔钱都落到了十娘子的手中。
竹宁一时间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若是找着任荟蔚的破绽,帮助任太太找到那笔藏着的宋府钱财,立下如此大功又何愁没有机会回到茗书阁,回到任天祥的身边去。凭借着她早是任天祥房中人,一个姨娘的身份总是跑不了的。
尽管眼前只是个姨娘,可将来谁能说得定呢……任太太当年也不过是个外室,等她掌了任府的权,什么宋府的,任府的,统统都是她的。
竹宁的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收起钱袋,匆匆出了院子。
任府最好的东西都在茗书阁,很多旁人吃不着,任天祥都吃腻了拿来挑逗下面的漂亮的使女,竹宁当然也练就了一幅好眼色,鸡肉羊肉买得都好,且省下了不少文钱,另买了点精致的小糕点。
“这贺家店做的甜点在咱们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尤其是他家的蜜酥饼,甜而不腻,小娘子尝尝。”竹宁指着所买的东西对任荟蔚道。
任荟蔚点了点头,笑道:“买得不错,收起来吧。”
竹宁应声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她先是找到了食盒将酥饼放了进去,瞄了一眼四周,鸣翠煎熬汤药去了,喜儿也不在,任荟蔚在外头厅里抄写佛经。
竹宁的目光落在了屋角的檀木箱子上,几只箱子上了锁,但最上面的一只没有锁,她瞥了一眼外头,悄悄将箱盖掀起,见里面是整整齐齐叠放着任荟蔚的衣物,不禁略有些失望,但总是不甘心,将手伸进去摸了一圈,便摸出了一个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