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一瞧,里面是支山参,约两指粗,品相完整,放在市面上至少也要值上百来贯钱,这莫非就是太太给的野山参。可若是太太的那只野山参十娘子一直悄悄放着没动,那么十娘天天吃得参又是从哪里来的?
竹宁的心跳都快了起来,觉得自己的猜想十有八九是真的,宋府的钱财果真是在十娘子的手里,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慌忙把手中的纸包塞回了箱子,急急转过身来。
掀开帘子的是喜儿,她立时便充满警惕地看着竹宁:“你到小娘子的房里做什么?”
竹宁的心也是跳得七上八下,但却理直气壮地道:“喜儿姐姐,这可是小娘子吩咐我进来放糕点的,你要不满意,问小娘子去!”
她们上次就是因为竹宁偷进了任荟蔚的房间被喜儿发现才闹起来的,不过上次竹宁只是好奇地瞧瞧任荟蔚都有些什么首饰,哪知道看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让她还着实鄙夷了一番。
可正是因为上次她们的吵闹引来了张嬷嬷抄园子,因此这次竹宁是正儿八经进来做贼,喜儿倒是没了气焰,只上下看了两眼竹宁喝道:“即是糕点放好了,那还不快走。”
竹宁“哼”了一声,抖了一下手中的丝帕,才扬长而去。
晚上竹勉跟竹香搭着一只风炉进来(注:像鼎炉一样的,通常用来煮茶,在宋朝也会用来吃火锅,又叫作拔霞供),竹宁从屋子里出来,喜儿正喊人洗菜切肉,换做平时竹宁早扭头走了,
她在任天祥那里可是有粗使使女伺候的,纤指不沾阳春水,可是现在她突然心中一动,主动上去提着用草绳拴着的羊肉进了杂屋间。
灶台上早炖着草鸡汤,散放着诱人的香味,任荟蔚的药罐子被放到了一边,竹宁瞄了一眼四周,偷偷地打开罐盖,见里面果然有参须,心中得意地笑出声。
“竹宁姐姐今日会干活了!”竹画洗完了衣服,正想赶回来洗菜,却见竹宁已经端着洗净的菜款款地向大厅走去,不由地吃了一惊。
她的脑子虽然一根筋了一点,但不代表真一点不懂事,竹宁除了会打扮,就是个又懒又不会做事的人,还会给小娘子惹麻烦,竹画在心里有点瞧不上她,总觉得竹宁没有当使女的本事。
喜儿站在一边冷笑了声:“这可是尊大菩萨,才瞧不上我们这间小庙。”
竹画可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说道:“小娘子人最是宽厚,我们可要防着竹宁姐姐欺负了她。”
她在各个院子里转了个遍,从来没有人像任荟蔚那样器重她,比如她带了鸣翠出门后,那药罐子就必定是叫她看守的,十娘子身体不好,还有什么比药罐子更重要的东西。
因此轮到竹画看药罐子,那必定是寸步不离,连喜儿也休想差得动她。
竹香瞥了竹画一眼,又看了一眼蹲在那里劈柴禾的竹勉,谁都知道竹画是院子里最忠心的,而竹宁是这院子里最不安份的,至于其他人呢,竹香觉得都有一点瞧不准。
竹宁私底下给过她一两银子,说是八娘子的赏钱,竹香没敢收,可谁知道旁人有没有收,比如眼前的竹勉,别看她整日里干些粗活,人老实木讷,可她有几次看见竹勉私底下里跟竹绣见过面。
芳香园里的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十娘子的前程其实是握在任太太的手中,那就等于她们的前程也在任太太的手里,而对任太太有一分半点了解的人都会明白十娘子的前程必定黯淡无比。
那就是条布满了裂缝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但肯定是会沉的。
“都来吃饭吧。”竹宁面色红润地出来唤道。
竹香这才收起心思,跟着喜儿她们进了前厅用饭。
任荟蔚闻着边炉的烟味有些咳嗽,因此让鸣翠用鸡汤泡了点胭脂米放在一边另吃,鸣翠将鸡汤盛来,任荟蔚从碟子里挑了只鸡腿出来笑道:“给竹画吧。”
竹画却不吃,只裹了起来喜滋滋地道:“当初我来芳香园,我娘还说她的傻闺女必定是要饿肚子了,我要让她瞧瞧,我在小娘子这儿不但没饿肚子,还有鸡腿吃呢。”
任荟蔚笑道:“那就把另一只也给她吧,一只鸡可生不出第三条腿,你娘见都给了你,必定会相信我这里饿不着你。”
竹画有点不好意思,大家都笑了起来,独竹宁有些不太高兴,但她对任荟蔚多少有些敬畏,倒也不敢出言反对,只狠狠地多吃了两口羊肉。
回到院子,竹宁吃得有点撑,见竹画正开心拿着裹了鸡腿的纸包准备出门便嗤笑了一声:“瞧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过是赏你几块羊杂就把你的心给骗了,将来小心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是羊肉,不是羊杂。”竹画反驳道,“而且小娘子赏我的是鸡腿!”
竹宁顿时噎住了,心想跟蠢人较劲,真是气不动。
竹画从没在口舌上占过竹宁的上风,如今见她词穷,于是便也兴高采烈地出院子探父母去了,她与吴氏夫妇虽然身处一府,但是因内外院的缘故,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有些不好说话的小娘子,生怕使女回家次数多了会传出自己的闲话,所以轻易不会同意院中的使女回去。竹画进来没多久,原本也只是忐忑地问一句,没想到任荟蔚很快就同意了。
吴氏看着竹画递过来的纸包,瞧着里面两只鸡腿,又细细打听了一下任荟蔚说过的每句话,方才叹了口气:“十娘子这是给我捎句承诺,她会好好看顾于你,算是回报我上次给她通风报信的事了。”
竹画瞪大了眼睛:“小娘子已经猜到,是娘告诉我,张嬷嬷要抄芳香园的院子的吗?”
吴氏瞥了一眼自家的傻闺女:“张嬷嬷寻人抄芳香园,还会特地在你面前大叫大嚷让你知道吗,自然是我察觉了不妙,让你回去给十娘子报信的。”
竹画不禁懊恼:“如此小娘子岂非认为我说谎了。”
吴氏问:“十娘子事后可有盘问过你何时听见风声?”
竹画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
“那怎么算说谎,难不成你进去报信的时候,还要一路把你娘卖了不成?!”吴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家的傻闺女。
“那我也应该事后去找小娘子,跟她说我是骗别人,不是骗她的。”竹画终究意有些难平。
吴氏叹了口气:“你趁热把鸡腿吃了吧。”
“我在小娘子那里已经吃过了,这两只是留给爹娘的。”
吴氏想起任荟蔚那句鸡不会生出第三只腿来,再看看眼前天真烂漫的女儿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是女儿的一番孝心,便坐下来吃了。
任荟蔚的意思本来是让竹画在家中过夜,但竹画自觉鸣翠时时会出门,任荟蔚熬汤煎药少不了她,给吴氏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回去了。
吴氏在门口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这才坐回桌边,对刘管事道:“这十娘子是在拉拢我们了。”
刘管事面有愁色:“你不是说这个府上凭谁拉拢我们都不能答应,因为谁也翻不过任太太的掌心吗?为着这个我们可没少得罪人,你这次为何又帮了十娘子?”
他们夫妻两个都算是府上的管事,尤其是吴氏,握着库房,是一等一消息灵通的地方,没少受过他人的拉拢,但吴氏一直表现地不为所动,要不然竹画也不会被八娘子嫌弃愚笨给送了出来。
吴氏轻叹了口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管着府上的库房,比谁都清楚任府现在的情形……”
“外面有风声说太太在当库房里的东西……”
吴氏摇了摇头:“不是在当……而是都快当没了,就是七娘子退回来的那些嫁妆,很多也就是在我这里添个册,后脚就当掉了,我现在关着的就是个空库房。”
刘管事大惊失色:“这,这要是老爷查起来……”
吴氏面有忧色地道:“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跟了她十几年最清楚不过,到那个时候,她必定会把我们先推出去。”
刘管事心下冰凉:“所以你才给十娘子通风报信,好给女儿留条后路。”
“这原本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十娘子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顿了顿道,“我们给个信,她不但收拾了张嬷嬷,连蒋嬷嬷都没能从她手里讨得好。”
刘管事心下忐忑:“可是再厉害,也总归只是一个小娘子,你看七娘子,还有宋府的老太君撑腰呢,如今不也死得不明不白……何况十娘子,你过去不是常说十娘子软弱无用,是府里娘子当中最不堪用的一个。”
吴氏思及此处也是长长地叹气:“如今也没旁得路可走了,我们总归是老了,可是竹画怎么办?”
“不如……九娘子那里寻个门路?”刘管事提议道,这府里上上下下,怎么看也只有牡丹园是个最有前程的地方,九娘子毕竟是太太的亲生女儿,人又有贤名。
哪知吴氏摇了摇头:“九娘子是个心高之人,倘使我们投靠了她,竹画即使进了她的院子,她将来出阁也不会把竹画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