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沈罗浮2020-07-07 09:493,533

  刘管事心中一凛,九娘子往后至少也是个官宦夫人,怎么可能带个脑子拎不清的使女在身边,而且只要看看她现在用得都是些伶俐之人,就明白自家的闺女即便是想混个粗使使女也未必够格,不禁脸上一片愁苦。

  “可是十娘子即便是嫁出去肯把竹画带走,她也未必嫁得好啊。”任荟微若是嫁得不好,竹画作为一个陪嫁使女又能强得了哪里去。

  吴氏倒是另有打算:“十娘子与九娘子不同,我们对九娘子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十娘子来说却是急需之人,她能给出的条件必定要强过九娘子。”

  “能强到哪里去?”刘管事唉声叹气。

  吴氏看了一眼刘管事:“竹画若是能给十娘子当陪嫁,她的卖身契可就从太太的手里到了十娘子的手里。”

  刘管事顿时眼前一亮:“你是说,让她把卖身契还给咱家闺女。”旁人或许害怕赎了身之后三餐不饱,但刘管事可却不惧。

  吴氏从宋氏开始就管理着库房,即使不曾贪墨,可毕竟库里的损耗却都是经了她的手,当然其中一大部分都要上供给蒋嬷嬷,但一来他们家只有个闺女,不像蒋嬷嬷这般供着个花钱如流水的病痨子,二来吴氏是个极有成算的人,三来刘管事在外院又管着府里的车马,虽不若吴氏这般做的是有油星的差事,但一年下来也能存上个十来贯。

  这些钱集少成多,足够让女儿竹画出去过平头百姓的日子了,再找个敦实厚道的丈夫,做些小买卖,小生意,怎么也比在任府这种地方提心吊胆当下人强。

  吴氏一看就知道丈夫心思跑远了,瞥了他一眼:“这一切还要看十娘子自己能不能如愿……”

  倘若十娘子自己都如不了愿,竹画想如愿,那岂不是痴人说梦,可是想想任太太,十娘子想如愿只怕也是痴人说梦,刘管事刚鼓起的心气一下子都泄了出来:“那我们岂不是白想……”

  吴氏叹了口气:“也不算是白想,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先看看十娘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竹画可不知道她爹娘私底下里这通复杂的盘算,她高高兴兴地回了屋,一进屋便见竹宁正与竹香在说话,竹香低着头缝补衣衫。

  竹宁则是抖了抖身上的棉被不屑地说:“信不信随你。”

  说完她倒头就睡了,竹画趴到竹香的边上问:“竹香姐姐,竹宁刚才让你信什么?”

  竹香是从绣房出来的,针线脚缝得极为匀称,听了竹画的话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没事,她就胡说了两句。”

  竹宁本来是闭着眼睛,听到这里却又把眼睛睁开:“竹画,今天绣房的林嬷嬷上咱们院子里来了。”

  “林嬷嬷晚上上咱们院子做什么,是问小娘子做冬衫的样式吗?”竹画不解地问。

  竹宁冷笑了数声:“林嬷嬷要替她傻弟弟找弟媳,这件事情你回去就没听你娘提起?”

  竹画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林嬷嬷要找弟媳上我们院子做什么?”

  “兴许瞧上了咱们院子里的谁呗!明天说不定小娘子就要放话出来让我们当中的谁嫁人了!”竹宁冷哼了一句。

  竹香手里的针一下子就扎到了手上,竹画连忙问怎么了,竹香将手指含在嘴里摇了摇头,竹画这才回答竹宁:“不怕,有小娘子在呢,小娘子才不会同意把我们嫁给林嬷嬷那个傻弟弟呢。”

  竹宁“嗤”笑了一声,竹画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拉过棉被便上床睡了,而且不多一会儿就发出了轻鼾声。

  竹画一睡着,竹香也将灯吹了歇下了,竹宁倒翻来覆去睡不着,林嬷嬷晚上过来着实吓了她一大跳,生怕林嬷嬷真得是过来跟十娘子讨她的。

  因此等林嬷嬷走后,她再三试探当时在屋里的竹香,可怎么都没盘问出个结果来,因为知道真相为是什么,所以反而更为心神不宁。

  这间屋子里统共有一大一小两张床,竹宁一来就占住了那张单人的小床,如今她转过头瞧了眼大床上的竹香跟竹画,心中暗自想着要不是竹画有吴氏这个娘当靠山,就凭她那个傻乎乎的腔调,跟林嬷嬷那个傻弟弟配成一对。至于竹香,脸黄肌瘦的,像这种品貌不佳的人配给林嬷嬷的弟弟也没什么不可以,要知道林嬷嬷无儿无女,统共就那么一个弟弟,等着他传宗接代,竹香嫁进去至少以后衣食不忧,怎么也算都是一门配得上她的亲事了。

  竹宁思来想去,似乎这桩亲事也只有落在她这样品貌的人头上才是无法容忍的,她的心思不由地就飘回了任天祥的身上,一时间心中似怨似嗔,面红耳赤,又自怨自怜了一番方才睡着。

  她晚上东想西想,一觉醒来早已是日上山头,竹宁慌忙起来,见厅里任荟蔚已经在用餐了,闻着那味道,肯定不是大厨房那些隔夜的炊饼,是昨日的鸡汤配了点木鸡白菘炖煎的软面。

  竹宁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溜了下去,鸣翠轻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将温好的羊奶放到任荟蔚的面前,轻声道:“小娘子,外头的粮价日日在涨,会不会等平江府的粮到了,朝庭抑价的米还没有到,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姬氏?”

  任荟蔚端过了温碗:“从平江府运粮需经运河至洛河,再至东京,至少要月余,但陕西路上的常平仓走陆路,却只需费十来天的功夫。”

  鸣翠才算松了一口气,高兴地道:“这平江府的粮运到京中刚刚好在降价,那姬氏这个跟头就栽大了。”

  任荟蔚端着手中温碗,又将目光投向外面的院落里,平江府粮到的那天,便是任府彻底破产的那天,姬氏赔光了宋府给十娘的嫁妆,只要传了出去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任太太将这五个铺子赔光的那天,便是她自由的开始,任荟蔚抬起手腕慢慢地将温碗中的羊奶喝尽。

  天好似狠了心要发难,刚放晴还未到申时便收了脸,阴沉沉地又刮起风,园子里刮起的尘土打在湖沙窗上,发出一阵细雨似的悉簌声。

  任太太看着那天色,眼底飘过一似轻松之色。对她来说,天气不好那才是好消息。

  她的眼中刚露出喜色,外头的何管家就进来,瞧见他的脸色任太太皱了皱眉问:“何事?”

  “俞大掌柜求见太太。”何管家抬头略略瞧了一眼任太太,就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任太太的脸色也是一变,顿了片刻才僵硬地道:“那快请进来吧。”

  何管家是外院的管家,本应是任老爷的人,只是任老爷常年住在外室,因此逐渐的府里外院的事,何管家也都开始习惯于让任太太来作主。

  开始还算不错,任太太虽然为人吝啬,但毕竟是个深宅妇人,有很多事需要倚重他这位何管家,倒是让何管家享受几年过去从老爷那里得不到的权力。

  可是自从七娘子出嫁亡故之后,情形就完全变了。

  府里的庄子被一个个抵押出去,而何管家从隐瞒了老爷帮助太太把第一个庄子抵押出去的时候,就失去了中立的可能。

  现在他只要看到与他相似身份的吴氏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何管家就感到不寒而栗,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当初那股春风得意的劲,反而感觉像是站立在了悬崖绝壁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足以粉身碎骨。

  他看了一眼前面走路沉稳的青衫中年男人,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圆脸,模样敦厚,有几分乡土财主的味道,半点也不衬他大掌柜的身份。任府所有的东西都是抵当给了一家当铺,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俞大掌柜就是任府最大的债主。

  看着俞大掌柜跨进厅门的时候,任太太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轻跳了一下,这个人终于来了。

  鑫荣不但是当铺,而且也放行钱(注:指借贷),论资历鑫荣不算老,但任太太一圈谈下来,唯有鑫荣收的利钱最少,付钱的速度最快。但鑫荣利钱收的少,却有一个不同旁人的条件,那就是他给的期限也短,隔了这个期限,倒也不是要人立即就还,而是会利钱滚利钱。

  任太太借行钱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连利钱都还不上,随着欠钱的日子越来越长,任府库房里的东西被当作利息抵押出去的也越来越多,这就是为什么任太太会把任府所有家当都抵押给鑫荣的原因。

  可就在今天,俞大掌柜还是上门了,那证明库房里抵押的那些东西已经不足以支付那笔借贷的利钱了。

  “任太太。”俞大掌也不行礼,只打了个招呼。

  “俞大掌柜。”任太太矜持地笑了笑,吩咐身后的竹翠,“给俞大掌柜上茶。”

  任太太当然不会单独接见外男,因此何管家也就在下首站着。

  俞大掌柜客气地接过竹翠手里的茶碗,浅浅地品了一口便将它放置一边:“任太太,今天早上我下面的容马大说府上的利钱已经拖欠了有一个月了,不知道任太太是不是有别的打算,所以我就没让马大来,自己跑了一趟。”

  容马大是鑫荣专门追讨利钱的人,天生长了一张阴沉沉的马脸,刚巧应了他的名字,京城贵族圈里知道的人不少。

  因为谁也保不准自家有个银钱短缺的时候,更何况京城里达官贵族们修园修林攀比成风,十户倒有七八户是借过行钱周转的,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而这些开当铺放行钱的人也都会很自觉地替豪门遮掩,轻易不会透露谁家借了钱,所以若是容马大出现在任府门口,那么相信隔天就会传遍整个贵族圈,因为那表明任府连利钱都还不出来了。

  任太太再镇定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发颤,那点矜持再也端不住了,恳切地道:“俞大掌柜,我们也算是你的老客人了,做了你那么多的生意,你不会因为我们一个月的利钱还不上,就这么不给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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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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