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挨了林姨娘训的任芳菲想到自己掉入湖中,清白之躯让一个太监给碰了,也感到又恶心又后怕,她四肢发软,连着数日都是到午后方才慵懒地起床。
“这几日可有听到什么传闻?”任芳菲懒懒地坐在妆镜前问。
“小娘子,前头吕府好像又谴人来了。”竹锦边替她梳着头发边说道。
“吕府?”
“我听竹翠说吕府还让人带了礼过来,说是今年庄子上的野味。”竹锦替任芳菲梳着头,“竹翠还说,吕府来的人很是客气。小娘子,你说咱们跟吕府是不是还要做亲家?”
任芳菲微微一愣,没想到吕任二府都闹得退嫁妆的份上,这亲事还是要结,她的心思转了一圈,突然展开花颜一笑:“那可真是好事啊,有人要坐不住了。”
竹锦原本只是想说一桩八卦当作闲聊,没想到从来不把吕府放在眼里的任芳菲却会因为这么一桩事而陡然心情好转,只听任芳菲吩咐道:“把我那件鸟雀缂丝小袄取来,这几日我都快闷坏了,吃了饭出去散散心。”
芳香院内竹香提了镶铜八角食盒进来,喜儿迎了上去将里面的午餐拿了出来,是一盘肚儿辣羹,一碟炙鱼,一碟糖蒸茄,一碟芝麻油拌波棱菜,配有一小碗胭脂米饭,另有二粒煮沙团方。
喜儿诧异:“何管家不在,家中的吃食反倒好起来了,连蛇都做上了。”
“说是吕府让人送来的野味,太太特地吩咐让厨房给小娘子留的。”竹香听到这里立即开口说道。
当然厨房里传言这其实就是吕府送给十娘子的,都说让十娘子去吕府给吕三公子当继室那已经是板钉钉子的事情,有不少厨娘都酸话这整日里病歪歪的十娘子运气倒是不错。可这些话,竹香当然不能学给任荟蔚听。
吕府的野味……任荟蔚缓缓地提起了筷子。
等她吃完了,竹香上前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任荟蔚对那道蛇一筷子也未动,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十娘子并非像外面传得那样,那么的中意这件亲事。
“竹宁上哪了?”任荟蔚接过喜儿泡来的茶问道。
喜儿嗤笑道:“做绣活呢。”
绣活看似轻松,但其实活多费眼,平日里竹宁都是推给竹香做的,她自己当然是做些如提拿饭盒之类即体面又轻松的事情。
“说是她昨日去厨房,偏偏不巧把太太的竹鸡雪花粥给打翻了,叫管事的逮住了打了几个耳光,哪里还敢再去厨房?活该,平日里在咱们院子耀武扬威,好像自己在府里多得势似的。”喜儿有些幸灾乐祸,但转眼见到任荟蔚并无任何愉悦之色,便只好将脸上的喜色收了回去。
“小娘子……太太房里的竹翠来了。”竹香从门坎外面跨了进来禀道。
她说着竹翠已经笑吟吟地手捧着一只锦盒进来了,她先是轻盈地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笑道:“南边的舅老爷来了,这是他给太太带过来的一支野山参,太太说这支野山参小娘子刚好合用,便让我给小娘子送来。”
任荟蔚脸上带了几分惶惑:“这么名贵的东西母亲用才是,怎么拿来给我?”
竹翠眼神从她的脸上滑过,笑道:“太太总是惦记着小娘子的身体,小娘子若是身体好了,太太说比吃十支野山参还管用。”
任荟蔚脸上闪过一丝羞涩,转头对鸣翠道:“那就收起来吧。”
竹翠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鸣翠,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太太待十娘子那可真是一片心,小娘子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辜负了太太。”
“那就麻烦竹翠姐姐替我先谢过母亲,跟她说我一会儿便去请安。”
竹翠抿唇笑着离去,喜儿送了出去。
何管家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了任太太的家人,说起来那位也算是任荟蔚的便宜舅舅,因此任荟蔚自然要去请安。
鸣翠用油纸伞侧着替任荟蔚挡风,口里问:“小娘子,你说那姬氏这又是什么意思?”
任荟蔚没有说话,外面的风很大,落叶混着雨滴打在油皮伞,她裹紧了披风,鸣翠听着纸伞上传来噼啪声,伸出手探了探随即低呼:“冰雹?!”
不过九月的天气,竟然下起了冰雹,鸣翠轻叹:“这粮庄上的收成……怕是真得都要完了呢。”鸣翠瞧着廊外狂舞的枝叶皱了皱眉,“这米粮的价钱是真得要疯涨了。”
任荟蔚听了却依然淡淡地回道:“未必。”
鸣翠惊诧地道:“上次是因为增设常平仓,可这次是因为天灾啊,小娘子为何还认为未必?”
任荟蔚伸出手指拢了拢披肩上的披风:“即然朝庭前半年刚增设常平仓,米粮充足,又怎么会轻易任由米商在灾年哄抬米价,浮动人心?”
鸣翠愣了愣,笑了:“难怪朱大人说若是谈做生意,我还是专心为小娘子秤金子的好。”
任荟蔚听着冰雹打着伞面的“吧嗒”之声,在心中想道任太太当然不会真因为惦记她的身体而送给她一支价值不菲的野山参,那么她究竟又为了什么?
竹翠那些散落的细言碎语不停地在她耳旁回绕:
“太太总是惦记着小娘子的身子,小娘子若是身体好了,太太说比吃十支野山参还管用。”
“太太待十娘子那可真是一片心,小娘子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辜负了太太。”
冰雹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的“吧嗒”声也越来越急,任荟蔚猛然顿住了脚步,鸣翠问道:“小娘子,怎么了?”
“姬氏怕是仍想把我嫁给那雷大家。”
“为什么?”鸣翠茫然地道,“那不是晋国公夫人定下的吗?那是八娘,又不是九娘,任太太又怎么会为了她而拂逆晋国公夫人的意思?”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任荟蔚看着前面的人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小瞧了别人。”
任芳菲携着林姨娘正趾高气扬地向她们走来,她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缂丝鸟雀小袄,下面是件葱黄色薄棉绫裙,如同一支青葱嫩芽,格外娇艳。
本来从国公府回来,任芳菲心里是存了点对任荟蔚的好感的,但听过林姨娘的分析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任荟蔚竟然是如此心机恶毒,所以加倍地对任荟蔚充满了憎恶。
“八姐。”任荟蔚微微行了一礼。
“不敢当,十娘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将来必定是个贵人……”任芳菲扬着嘴角冷笑,“像我这种心直口快的笨人哪里受得起你的礼?!”
“八娘子,你不是说要给太太炖花胶滋补汤吧,那可要二个时辰,这时候可不早了。”林姨娘在背后轻声道,然后欠身又对任荟蔚说,“八娘子最近心情不太好,九娘子千万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任荟蔚还没有回答,任芳菲高高地扬起柳眉道:“姨娘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刚才可有半个字不是好话,十娘应该心里高兴才对。”
她说着便提着裙子扬长而去,林姨娘似歉意的一笑也跟着走了,任荟蔚看着她们的背影,鸣翠随着她的目光轻声道:“确实小瞧林姨娘了。”
任芳菲不可能改变任太太的主意,那么能改变她主意的人必定就是林姨娘了,鸣翠忍不住问:“小娘子,现在我们可如何是好?”。
“不着急……”任荟蔚轻声道,她看着游廊尽头的门,那里被风吹尘土飞扬,光线晕暗,衬得她的眼眸晦暗莫明。
任荟蔚跨进厅中,便见任太太下首坐着一名年约三旬体态瘦长的中年男子,他长相跟任太太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精明外露,与任太太相比少了几分修饰的功夫。
这个人正是任太太的弟弟姬兴原,姬氏当年跟吕老爷的时家境异常贫寒,做了任太太之后姬府就仿若雨后的春笋,迅速窜成了平江府的新贵。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知宋老太君的手段,过去只要有跟宋府有交集的场合,他们都是绕道而行的,因此任荟蔚以前只是远远地见过姬兴原两眼。
姬兴原上下审视了任荟蔚一番,才从鼻间“嗯”的一声算是应答了她的问候,眉目间全然没有了过去那种小心翼翼,反而颇有些居高临下。像他这样的人,早已经习惯把示好也当作一种资本,似任十娘这样命运都握在他姐姐掌心里的人,他也就没有了投下资本的理由。
任太太脸上的笑容不及眼底,任荟蔚心想看来在姬府那里,她也没有争取到想要的支持。
“坐吧,十娘。”任太太指了指眼前的位置。
任荟蔚心里的念头转动地很快,但脸上却只是神色平静,接过竹翠递过来的茶汤,低头瞧着浓郁澄静的水面,耳边听姬兴原又开口道:“几年不见,十娘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几年不见……姬兴原跟十娘很熟吗?任荟蔚的心中仅仅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姬兴原又说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跟你说的话吗?”